第18章 煎熬(第2/3页)

最后一个圈画完,是单数。

阿福飞快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往河阴见云郁前,把自己的包袱挖了个洞藏起来。她赶紧顺着记忆,跑回自己藏东西的地方,把自己的包袱挖了出来。宝贝还在,她的护身符,金子,银子,首饰,还有长命锁。

阿福清点一番,重新打包好,准备跑路。

洛阳全城哄逃。

河阴之变的消息迅速传回洛阳城,百姓顿时鼓噪,纷纷传言,贺兰逢春杀了朝廷百官,接下来就要屠城。乐平王的名讳也镇不住了,官府小吏议论,或说乐平王跟贺兰逢春合谋杀人,或说乐平王已成为傀儡,被贺兰逢春软禁控制。百姓则们一边痛骂费穆和禁卫军,一边闭门收拾家准备逃难。禁卫军守着城门,不放百姓出城,顿时就起了冲突,百姓们以小车等工具冲撞城门,强行要出城。部分王公贵族的车马混杂其间,一边冲撞,一边破口大骂:“尔等禁卫军,食的是朝廷俸禄,吸的是百姓脂膏,不保护朝廷,不保护陛下,不去跟贺兰逢春打仗,反过来拘禁百姓。再不开城门,要是贺兰逢春带兵屠城,城中数以百万计的平民,一旦遭难,尔等担不担得起这个罪责!”

“我等是奉了郑先护郑将军的命令守城。郑将军说了,不放任何人进城,也不得放任何百姓出城。谁再恣意造谣,恐慌京师,依罪论斩。”

百姓又是一片骂声,甚至攻击禁卫军。

守城的副将李苗劝道:“贺兰逢春杀人的事已经瞒不住了,咱们现在拦着不让百姓逃难,百万生民,要是真陷于水火,你我就是全天下的罪人。咱们必须要让百姓出城。”

守将道:“李将军,这是京师,天子之宅。一旦打开城门,百姓都逃散了,到时候你我也是死罪。”

“群情宜疏不宜堵。让百姓逃散和让百姓死在城中,孰轻孰重?洛阳若太平,百姓避完了难,自会各返其家。洛阳若不太平,及时让平民百姓出城,你我少造一桩罪孽。将军若不敢,我去开城门,回头要杀要剐,罪过由我来担。”守将见群情激奋,拦不住,只得默许李苗打开了城门。

一时百姓携家带口,纷纷涌出城。

河阴祭天之所,此刻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衣冠涂地。贺兰逢春的骑兵铁蹄将整个洛阳朝廷践踏成了肉泥。贺兰逢春见此景,突然野心大涨,一股帝王的豪迈之气从胸中升起。

皇太后和云钊已死,洛阳朝廷已经覆没。

云郁刚刚登基,尚未得到天下认可,根基未稳,随时可以废掉。失去了朝廷的应援,云郁现在也只在他鼓掌之中。禁军虽有二十万人,可惜群龙无首。失去了朝廷和皇帝的禁卫军,无人能发号施令,和二十万只羊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整个中原已经无人能跟他抗衡,他知道,从今起他贺兰逢春的名字将会传遍天下。

并且,彪炳史策。

人活一世只图名,这是何等的荣耀光辉。

他在一片“贺兰氏兴”的口号呐喊中,有点飘飘然起来。贺兰逢春恍惚中有了点错觉,好像自己已经得到了天下拥戴,可以登基了。

他得知郭罗刹捉到了云郁。

云郁这会应该是勃然大怒,贺兰逢春不肯去见他,或者说,有点心虚不敢。

这个人不能留。

于公,他拥有皇帝名分,是自己称帝的阻碍。

于私,自己杀了他那么多亲信大臣,还有两个亲兄弟,他必定恨自己入骨。

斩草要除根,云郁要杀。

但要他立刻杀了云郁,他也有点不敢,有点顾忌。贺兰逢春让人将他置在祭天休憩的便幕中,并派亲信严密看守。

贺兰逢春心有异志,一面打扫河阴战场,一面让他的心腹制作禅位的诏书。

云郁被软禁在便幕。

这是贺兰逢春军队临时扎起的营帐,四周都是贺兰逢春的士兵把守。

这些人都是并州来的,讲着他听不懂的羯人话或鲜卑话。云郁只身一人,坐在帐中,五内如焚。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滚热的油锅中煎熬。

他再三提出要见贺兰逢春,用皇帝的身份施压。然而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贺兰逢春始终没来。

他的愤怒、悲痛和忧虑,渐渐消失。恐惧像黑夜里生长的藤蔓,渐渐爬满了他全身。仿佛蚕食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啃食他的骨头。

他知道,贺兰逢春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他头脑剧痛,思维已经无法运转。兄弟的惨死,那么多亲信大臣的惨死,他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像那些士家大族交代。封氏,王氏,这些人都是天下的名门望族。封回是被他写信诏来洛阳,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不辞辛苦来出仕做官。王遵业的母亲是他姨母,对他素来有恩。还有那么多家族那么多人命,还有他同宗的兄弟叔伯,这些人都死了。

世人会怎么议论他,史书又会怎么冷酷地书写他?乐平王云郁,图谋篡位,被逆臣贺兰逢春所弑,在位三天。

这也太好笑了。

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笑话。

他的姿容体面……他的身份地位……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美好名声,而今就要毁于一旦,毁在贺兰逢春这个疯子手上。以后他不再是受人尊敬,被人称羡的乐平王,而是千夫所指、自作孽的逆君。

他握拳的手捏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骨节捏的几乎变形。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在发颤。

云郁是在意名声的人。

他可以活也可以死,他可以进也可以退,但他必须得有姿态。

姿态,是他活下去的利器和法宝。

他要好看。

他不能狼狈也不能丑陋,更不能像现在这样滑稽难堪。

云郁在帐中,一直待到深夜,其间水米未进。晚间,贺兰逢春派人来给他送了晚饭,他也一口未吃,直盯着帐外依次燃起的火把。

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深夜,贺兰逢春始终没有来。云郁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捂着脸面,胸中翻江倒海,思绪狂乱如麻。

他的精神像在被什么东西慢慢撕裂。

他忧愤无计,向守卫要来了纸墨笔,草草书信一封,让人致于贺兰逢春。

贺兰逢春接过信,交给左右,说了声:“念。”

左右你看我我看你,都感觉这不是好差事,便互相推诿。

“太原王,末将可不识字。”

“末将也不识字。”

贺兰逢春冷道:“怕什么,不就是一封信,让主簿来念。”

韩烈鸡贼,赶紧把主簿叫来。主簿胆子小,手抖的如筛糠似的,战战兢兢打开信纸念:“帝王迭袭,盛衰无常。既属屯运,四方瓦解。将军仗义而起,前无横陈,此乃天意,非人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