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落叶(第2/2页)

他连跟皇后吵架和置气的心情都没有了。

莒犁知道他生病,倒是时常进宫来看他。她坐在床边,拉着他手,隐隐约约说了些很担忧的话。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让她想到了大哥。当年大哥也是这样突然病重,二十六岁就死了的,都说是抑郁而终。

面对她的担忧,云郁只是努力笑了笑,反握着她手,轻轻说了句:“放心。”

她不知怎么的,十分悲伤。双手捂着脸,莫名嚎啕大哭了出来。

云郁看她哭的伤心,轻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抚摸她脸颊,替她擦拭眼泪。莒犁扭头,脸靠在他肩上,泪流不止。云郁伸手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过段日子就好了。”

莒犁的彷徨,不光是因为弟弟的病,还因为她和驸马萧赞的关系。萧宝夤被押送至洛阳后,直接下了大狱。云郁身体不适,没有见他,只是交给六部和宗正司去审理定罪,很快定了死罪。对这个结果,朝臣几乎都无异议。驸马萧赞却心绪不宁。白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日几乎只吃一餐。莒犁去看他,只见他一个人在那弹琴,或是纸上写些什么。

他饮食不振,瘦了很多,精神很不好,眼神总是疲倦。莒犁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摇头不说,笑的很勉强。莒犁好几次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没人,枕边是空的。

莒犁隐约猜到他的心事。

萧宝夤是他叔叔。

他们叔侄二人,同为齐国人,亡国之后,飘零异乡,仕宦魏国。同是寄人篱下,多少酸甜苦辣。这些年全靠他叔叔照顾。其中的血缘亲情,并不比莒犁跟云郁之间少。萧宝夤被杀,他大概觉得兔死狐悲了。

莒犁以为他会向自己求情,让自己在云郁面前说话,放过萧宝夤。然而此事,萧赞始终一言不发,一直到萧宝夤斩首东市。那天夜里,萧赞没有回房,没有跟她说一句话,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醉了一夜的酒。她不放心,在书房外敲门,问他,把门板都要敲烂了,他始终不理会。

莒犁一夜没睡,次日总算打开书房门,只见他醉醺醺躺在床上,满屋狼藉。她从他的书案上,翻到了一张字迹凌乱诗稿,是一首杂诗。

《悲落叶》

这首诗,辗转到了云郁手中。云郁在病床上展开细读。

悲落叶,联翩下重叠。

重叠落且飞,从横去不归。

长枝交荫昔何密,黄鸟关关动相失。五晨六旦已飒黄。

乍逐惊风举,高下任飘飏。

悲落叶,落叶何时还?

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

各随灰土去,高枝难重攀。

“夙昔共根本,无复一相关。”云郁暗暗咂摸这句诗意,只觉得一阵悲从中来。再想那后一句,“各随灰土去,高枝难重攀。”总觉得像是一句谶言。

他将这两句诗念给莒犁。莒犁听了,只有点愣神。

“陛下怎么知道这句诗……”

云郁无奈叹口了气,道:“驸马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眼里。有人向朕检举,说驸马图谋不轨。写了一首反诗。连诗,带检举的奏章,都递到朕的面前了。告诉他,留点心吧。”

对萧赞而言,他跟萧宝夤,就像是同一棵树上的叶子。曾经共此根本,然而随着秋风起,黄叶凋零,都纷纷落下了,再无半点相关。各自化为灰土。落下的叶子,也再不可能回到枝头。云郁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的兄弟亲朋们,也已经跟树上的叶子一样纷纷凋落了。他兴许落的晚一些,可又有哪片叶子能扛得过寒冬?早晚都会落的。想来,只觉无限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