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对不起(第2/2页)
阿福好半天,回过神来,感觉浑身冷嗖嗖的。
她低声:“你怎么会知道莒犁的事呢?”
云郁冷漠道:“我为什么不会知道呢。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好笑的笑话,这么好听的故事,人人争相传说。天子沦为阶下囚,公主成为乱臣贼子的猎物。有谁不爱听。”
阿福道:“对不起……”
云郁道:“你不欠我。”
阿福不说话了。
她看起来,像是平静了。嘴上没有再进行任何辩驳。云郁上前去,搂抱着她肩膀,安慰了好久。他说了很多很多安慰的话。他说爱她,不会离开她,告诉她一切都好,一切都不用害怕。她乖乖地在他怀里点头。那天夜里他们仍然是睡在一起。她仍然是紧紧搂抱着他,亲昵地偎依着。
“我没事儿。”
他问她好不好,她总是说:“没事儿。”
直到几天之后,她突然离开,不辞而别。
她是夜里走的。
云郁很痛苦,那天夜里,喝了很多的酒。他从外面拿了酒来,要跟阿福一起喝。阿福陪着他,他喝的醉醺醺的,抱着她,说些胡话。
“我恨他。”
他说。
阿福不知道他醉中仍然郁郁无法释怀,口中念念有词所说的恨到那个“他”,到底是贺兰逢春,还是贺兰麟,还是别人。但看的出来确实是恨得很深了,拳头都攥紧起来。阿福能理解他。确实恨,不能不恨。
她无能为力。
他醉说了一会胡话,又哭。哭的无声无息的,只是抱着她,眼泪不停地流。泪水流到她的脖颈里,又流到衣服里,流到她身上。阿福从来没见过他流这么多眼泪。从两人从晋阳逃出来,这一年多,走了这么多路,经历这么多事,阿福从来没有见过他哭。阿福以为他早就过去了,她以为他足够坚强,足够宽广,不在意那些荣辱与得失。哪怕亲人死亡,哪怕家族覆灭,哪怕荣誉和梦想,顷刻之间毁于一旦,哪怕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她一直知道他是个心如铁石,不太会痛苦的人。她不知道他心里其实有这么多痛苦,只是一直藏着,不肯表露。她只能轻轻地抱着他,安抚着他。他说了很多对不起。对不起爹对不起娘,对不起阿姐,对不起哥哥弟弟,然后他抱着阿福,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帮你照顾他,让你一个人照顾他。他孤零零一个人,一定很害怕。我不是个好爹爹。”
他面上湿润,全是泪痕,语气似飘浮着的:“你恨不恨我?”
她摇头,拿手替他擦眼泪:“我不恨你。”
他捉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然后醉倒在她的怀里。
他抱着她,说:“咱们明天,去给悦儿烧纸钱吧。”
他喃喃自语:“我最近做梦,老是梦到他。他叫我爹爹,问我为什么不去看他。我想找个机会,给他烧点纸钱。”
阿福看着他,只是不言语,黑漆漆的目光一动不动。
他醉的直不起腰,头无力地耷拉在她的肩膀上,又说:“咱们再生一个孩子。这次,爹爹和娘都会好好疼爱它。你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男孩聪明活泼,以后可以教他骑马,教他射箭。女孩也很好。我喜欢女孩。听话,乖巧,兴许她长得像你。”
阿福不敢告诉他悦儿的真相。
她不知道云郁一旦知晓了悦儿还活着,并且在贺兰麟手里,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她都害怕。
她害怕他会说:“事已至此,咱们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她也害怕他会说,要跟贺兰麟去拼命,要去报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她不想,她害怕他再次卷入漩涡。她更害怕的是,兴许他们费尽全力,想方设法,但悦儿还是不在了,还是最终无能为力。她害怕他会空欢喜一场,以为失而复得,却又还是失去,只是多经历一次痛苦和悲伤。
她什么也不敢说。
她只能安慰他,同时自己的心也支离破碎着。
他钻在她怀里咕哝着,说:“我爱你。”
他恳求说:“不要离开我。”
阿福扶着他,躺到床上。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阿福轻轻掰开他的手指,他到底还是醉死了,无知无觉,除了嘴里的胡说,身上什么力气都没有。阿福拿了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悄悄地乘马离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确实心中一片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没有办法一无所知地等下去。
谁也帮不了她。贺兰麟不知道悦儿的身份,他兴许还能活,一旦贺兰麟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就会立刻没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也无法求助任何人,甚至阿图。否则一有风吹草动,又是危险的事。
至于天亮之后,她却没有余力去想。
晋阳城跟上次所见的情景,大不一样。这个北方偏僻的州府,而今也是皇都了——说偏僻其实也不算。晋阳处在南北交通要道,自来是北方重要的城市,但跟金碧辉煌的洛阳,依然是没法比的。新天子——或者说是贺兰麟,对自己的宅居之地,不甚满意,因此在大肆的营建新都。
而韩烈的新宅,也建在晋阳城中。
贺兰麟对他不错,虽然免了他的官职,将他弄回晋阳闲置着,却赏给他一座宅子,还有十来个美人。妻儿和他一道,都住在新宅里。阿福很容易打听到他的住址,并且很容易就见到了他。韩家的门不难进,并没有什么重兵把守,看着只像是普通人家的宅子。跟门人一问,一通传,便放她进去了。韩烈、陆元君都在,还有两双儿女。她进门的时候,看到有个一岁多两岁的小儿,蹲在院子里,叉着小腿,冲一只癞□□撒尿。陆元君正要去抱,看到阿福进门来,高兴的满脸通红,连忙高声叫韩烈出来。
家人相见,都拉着手,高兴激动不已。
韩烈身体似乎不太好,行动不甚灵活。陆元君面有愁色,也不在外面说话,拉着她忙往屋里去。
“你怎么回来了?”
阿福扭头,想去看蹲在院子里的小儿,陆元君却拽了拽她,不许她多看。
“咱们进去说,别站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