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痴鱼(第2/7页)

小鱼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的事!”

“那你就不要去管人间的闲事。”

“我不是管闲事,我是一身正气,憋得难受!”

鲲哥毕竟是多吃了许多年的鱼虾,颇有几分智慧:“我告诉你,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可毕竟是人妖殊途,没有一对是落到好结果的。远的不提,就说那个白素贞,好好的一条大白蛇,就因为看上了许仙,最后落得——”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小鱼早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越是苦口婆心,她越觉得烦。原地做了个向后转,她一声不吭地游向了码头,且游且想:“少拿那条倒霉蛇和我比,我悄悄地上岸,悄悄地帮忙,谁能看出我是妖精?妖精俩字写我脸上了?”

午夜时分,小鱼游到了码头岸边。

一道白光从水中激越而出,停泊在角落处的小小空船随之猛地一荡。

白光落在船尾,迅速地分化出了头颅四肢,于是水中的小鱼不见了,船上多了一名水淋淋的光屁股小姑娘。十几年没上过岸了,小鱼一边抬手拢起长长的湿头发,一边蹲下来对着那水面去照。

今晚的月色好极了,恢复了平静的水面上,也影影绰绰地现出了她的面容。她做鱼时漂亮,如今变成了人形,也是一样的美,瓜子脸杏核眼,眉毛睫毛都是湿漉漉的浓黑,皮肤点缀着亮晶晶的水珠,则是月光一样的银白。

沾沾自喜地抬手摸了摸脸,她起身弯腰跑进了船舱。不出片刻的工夫,她出了来,周身已经换作了渔家女的打扮。笨手笨脚地将一头长发编成了大辫子,她就这么穿着偷来的衣裳,赤脚跳到岸上去了。

这码头所在的海岸,乱石丛生,只用木板临海铺了一条栈道,大轮船停靠之处,才有像样的道路和建筑。小鱼在水中游惯了,两只赤脚又是嫩得很,根本扛不住栈道上的碎石头,所以一路走得摇头摆尾,苦不堪言。待到她寻寻觅觅地找到脚行大门之时,已经是快要龇牙咧嘴地落下泪来。

脚行这地方白天热闹,里面的工人出出入入,专为往来货轮搬运货物;如今到了后半夜,则是无船无人,大门紧闭。小鱼一屁股在大门前坐了下来,想要歇歇自己的腿脚,顺便设下一计,混入脚行与白玉书相见。可是未等她那一计成形,身旁的大门“咯吱”一声,竟是被人从内推开了。

小鱼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去看,结果就见一名颀长男子站在门内,手里提着一盏马灯,昏黄灯光照清楚了他的清秀面孔,正是白玉书!

白玉书提着马灯,小鱼扳着脚丫子,两人互相瞪着,一起吓了一大跳。白玉书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你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大半夜地跑到我家门前抠脚?”

小鱼连忙松了手,忍痛站起来面对着他,她万没想到两人竟会如此相见,窘得面红耳赤:“我才没有!我是走累了,脚痛!”

“你是谁家的姑娘?大半夜的不回家,在外面走什么?”

“我……”

小鱼眼珠一转,在一瞬间福至心灵,酝酿出了一个弥天大谎。

“我是来自峨眉山的女侠,行走江湖,专为了伸张正义、打抱不平。这个月我到了天津卫,听说你自从死了爹之后,变得十分软蛋,臭流氓们都来欺负你,我心里气不过,所以决定过来保护你的周全,助你一臂之力!”

白玉书听闻此言,看着小鱼,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才从口中蹦出了一句:“开什么玩笑?我知道我没出息,可也不至于软蛋到全天津卫的人都知道吧?那我岂不成了个名人?”

小鱼正色答道:“没错,我正是慕名前来。”

白玉书听了她这番正义的言辞,简直快要落下泪来:“好啦,姐姐,你可别和我闹了。你家到底是在哪里?大不了我送你回去。码头夜里没有人,很危险的。”

“我不怕危险,你不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你和我怎么一样?我是个男子,睡在荒郊野岭里都没关系的,可你是个漂亮大姑娘,万一——”

小鱼听见了“漂亮大姑娘”五个字,登时心花怒放。忽见大门旁的砖墙上倚着一根木棍,她伸手抓起来舞了个棍花,一摆姿态亮了个相:“我真是女侠,武功高强得很!真有坏人来了,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白玉书本是个清秀美男子,如今眉头紧锁,变成了清秀苦瓜脸:“你这小姑娘,怎么疯疯癫癫的?你——算了,你先进来吧,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

白玉书这脚行夜里常遭恶徒骚扰,他手下的伙计又是各怀异心,越来越少,所以他索性住在了脚行里,天天夜里亲自提着马灯出去巡逻一圈。

今晚巡不成了,但是他心中提防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守着一盏油灯,依然是不敢睡觉,眼巴巴地等着天亮。

天亮之后,他洗了把脸,烧了壶热水,打算用热茶和饼干喂饱小鱼的肠胃,然后自己好把她打发走。然而水还没热,大门外面传来了骂街之声,他冲出去一推大门,紧接着又捂着鼻子退了回来——门上地上粪水横流,臭气熏天,一帮半大孩子堵着大门站了,手里抄着刀斧木棒,见白玉书露了面,当即开骂。

为首一人大概是十五六岁的野小子,口齿尤其犀利,把白家祖宗十八代的女眷都问候了个遍。

白玉书骂不过他们,又不能越过大粪去同他们对打,气得浑身发抖,只说:“你们这帮无耻之徒……我叫警察去!”

此言一出,反倒招来那帮小子们的哄堂大笑,可惜这笑声并不持久,因为小鱼趿拉着一双大布鞋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蹲下来捡了一块小石头,她站在白玉书的斜后方,对着为首那名野小子狠狠一掷。

野小子的叫骂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捂着嘴哀号了一声,低头啐出了一块小石头和一枚大门牙。抬袖子一抹嘴上鲜血,他抽出腰间斧子向前一挥:“好啊,白玉书,你家里的娘们儿敢下黑手,这可别怪本太爷不客气了!兄弟们,上!”

白玉书见势不妙,立刻想要关门御敌,可是一只小手从他身边伸出去,一把抄起了那根倚在门旁墙壁上的木棍。

木棍带着疾风地向前一甩,白玉书只听“啪”的一声响,棍尖已经抽上了那野小子的手腕,对方疼得一松手,斧子当即落了地。

白玉书大吃一惊,一边关门一边大喊:“你真是女侠啊?”

小鱼从门缝中往回一收木棍:“那还有假!别关门,今天我要替你出一口恶气!”

白玉书手忙脚乱地上了门闩:“别!他们人太多!过会儿巡警过来巡逻,他们自然就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