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白衣(第2/6页)
“我骗你做什么?若不是为了救那位姐姐,我见了姓金的,躲着走还来不及呢!”
佳贝勒回忆起金性坚近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确实是有些古怪。但让他因此便相信金性坚在家里关了个女妖精,他也还是做不到。走到桌前打开抽屉,他使出他的拿手好戏,自自然然地岔开了话题:“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昨夜我冒冒失失地吓了你一跳,真是抱歉。你的手帕也丢在了我这里,作为赔礼,我另送你两条好的吧!”
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扁扁的锦盒,他双手将盒子送到了白衣面前。白衣接了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了六条叠好的丝绸绣花帕子,登时有些脸红:“我不是为了手帕来的,我是——”
佳贝勒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险些忘了,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说完这话,他开门就走,不出片刻回了来,手里多了个大托盘。把托盘上的点心茶水摆到桌上,他拉开了一把椅子,对着白衣说道:“请来这儿坐吧,无论你是人是妖,你来了,就是客人,不让我招待招待是不行的。”
白衣没想到佳贝勒这样洒脱热情,不禁脸上现出了难色:“我也不是为了吃喝来的……”
白衣这一趟来,本是目的明确,佳贝勒若是依了她,那自然是好;佳贝勒若是不依她,她还预备了第二套方案,便是略施法术,变个狰狞样子,吓唬着他来帮自己这个忙。
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没想到佳贝勒热情好客、胆大包天,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糊里糊涂地还真走过去吃上了。
并且是没少吃。
二 他的心
这天夜里,冷风卷着一点小雨,在窗外吱溜溜地吹。佳贝勒坐在房内,低头伺弄着花架子上的一盆兰花。两只手摆弄着花,一颗心却不在花上,在妖精上。偶尔抬头向窗外望一眼,他没拉窗帘,希望可以看到白衣是如何的翩然而至,然而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白衣总是来无影去无踪,他直到了现在,也还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佳贝勒总觉得白衣不大像个妖精,若论那身妖气,似乎还不如八大胡同里的姑娘们足。她越是娇憨,他越喜欢逗她,逗得她认了真,要面红耳赤地往外跑,或者是噘了嘴闹小脾气。然而两人也有正经的时候,譬如昨夜,白衣问他:“你到底是肯不肯帮我呢?”
佳贝勒摇了头:“不帮。”
白衣盯着他的脸看,看他一脸正色,目光就黯淡了下来:“我实在是挑不出其他更合适的人,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你是可以随便去金宅的。我若不是个妖精,我也不求你。那个姓金的恶霸,有许多对付我们的法子,他放钥匙的那个地方贴了一道纸符,我不敢碰……可是我若就此真不管,那个姐姐就真没有活路了。五十年前,她救过我一命,所以现在我不能……”
她吞吞吐吐地说话,说的话都是有头无尾,最后垂头坐在了椅子上,她抬头问佳贝勒:“为什么不帮我呢?是嫌我是个妖精,不配受你的帮助?还是不想为了我去冒险做贼?还是,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话?”
佳贝勒答道:“你夜夜过来找我,无非是要用我这个人。我若是答应了你,也帮了你,你大功告成,我再想见你,就难了。”
白衣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不能理解:“你想……见我?”
当时她的那个惊讶模样,佳贝勒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一惊讶,他也惊讶了——自己夜夜熬着不睡等她,难道只是为了找个伴儿一起喝茶吃夜宵不成?
两人对着呆看了片刻,末了都有些脸红。白衣低声说道:“我还来的,其实我不但夜里能来,白天也一样,我不怕太阳。我也不让你白帮,到时候,我给你当个使唤丫头吧!”
佳贝勒忍不住笑了:“当多久呢?”
“你说了算。”
“先定下三十年吧!”
白衣扇动两弯睫毛,瞳孔幽黑,目光在佳贝勒脸上一掠而过:“不,等你结了婚,我就走了。”
佳贝勒一拍巴掌:“好极了!反正我是个不婚主义者!”
白衣疑惑地看了他:“什么昏不昏的?我不懂你这些怪话。”
佳贝勒笑道:“不懂没关系,你出去想法子问问,问明白了,再来见我!”
白衣昨夜就这么疑疑惑惑地走了,而此刻的佳贝勒摆弄着那一盆兰花,饶有兴味地等着白衣来见自己。根据经验,白衣这人你等是等不来的,可你若一走神,她便会忽然地从天而降了。
夜深了,一只手轻轻一拍佳贝勒的肩膀,他回了头,正和白衣打了照面。白衣正站在电灯下,灯光把她照得清清楚楚。一头黑发松松地编了两条辫子,她的面颊没有多少血色,一双大眼睛则是深深地黑。收回手垂下眼帘,她抿着嘴一偏脸,轻声说道:“那个昏不昏的,我打听明白了。”
佳贝勒背着双手,高了她一个半头:“这回傻眼了吧?给你三十年,你不干,现在好了,变成一辈子了。”
她轻巧地一转身,背对着佳贝勒。佳贝勒绕过去看她的脸,结果发现她正在无声地偷笑。察觉到了佳贝勒的目光,她又一转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佳贝勒没有继续追逐,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半晌没有动。最后还是白衣先回了头:“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是个妖精,怕我真赖在你家里不走?”
佳贝勒摇了摇头:“喜欢我的姑娘,有一些,但是像你这么喜欢我的,真没有。”
“呸!不要脸,谁说我喜欢你了?”
“你的眼睛。”
“胡说八道!”
说完这句话,她转向桌面,伸手整理桌上的点心盘子和小茶杯,心里有句话,想要反问佳贝勒:“我这么喜欢你,那你呢?”
但她终究没敢问。
如果她不是个妖精,她是个平常人家的大姑娘,她就敢了。
胳膊肘架在桌面上,她单手托着腮,手指拨弄着辫梢,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轻声说道:“我们连条件都谈好了,你一定是肯帮我了吧?”
佳贝勒本来一点也不想帮她——他是个人类,凭什么要去站到妖精一队里?可是面对着白衣,他只觉得这拒绝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若是说了,就是欺负她了。
“帮!”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来,“你一讲情义,我就得去做贼!”他伸手一指白衣的鼻尖,“坏小妖精!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变的?”
白衣低头答道:“迟早告诉你,你急什么。”
佳贝勒看着她的侧影,心里还是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切像梦。他生下来就是过了时的皇亲国戚,曾经历过泼天的富贵,也曾穷到衣食无着的境地。他年纪不大,然而已经见多识广,什么冷暖炎凉,都感受过了。一团和气地行走人间,他不得罪谁,也不指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