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梦貘(第3/9页)
汽车夫见势不妙,连忙靠边停了汽车,哪知陆天娇要的就是这个,一推车门跳出去,她撒腿就跑,一鼓作气跑了个无影无踪。
管家等人如何善后,姑且不提。
只说这陆天娇先前在学校也是个体育健将,如今到了生死关头,力量爆发,竟然跑得又快又久。最后扶着一棵老树停住了,她喘吁吁地蹲下来,心想自己接下来往哪里去?
女同学是不能指望的,她们胆小怕事,未必会收留自己;亲戚家更不用提;想去住旅馆,身上又没钱。寒风吹透了她身上薄薄的小袄,她额上的热汗也成了冷汗。
抱着肩膀打了一阵冷战,她抬头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意思,都比不上梦境的一个零头。若死亡等于有梦的长眠,那她丝毫不犹豫,现在就能去死。
这个世界并没有一个密斯特莫,有的只是寒冷和孤独。哥哥弟弟们吃喝嫖赌都没人管,偏偏就看不得自己多睡几觉?就要这样逼死自己?是不是嫌自己不肯早早嫁人,怕自己将来会分上一份遗产去?
这样一想,陆天娇就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上的人无话可说了。
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一处断壁残垣后。
在个避风的角落处蜷缩着坐下了,她抱着膝盖垂下头,想要回到梦里去。这世界的人对她不好,她要去找爱她的莫先生了。
三 梦里人
昏昏沉沉的,陆天娇又和她的莫先生相见了。
她站在莫先生面前,哀哀切切地向他诉说自己的遭遇,又拉住了他的手,仰脸问道:“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永远都不要再醒,直接就这么睡着死了吧!”
莫先生微微俯身,把嘴唇凑到了她的耳边:“傻姑娘,能和你有一段梦中姻缘,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若是让你因此送了命,我岂不是成了有罪的人?你为我落到了这般田地,我自然不会负你,你听我说……”
莫先生在梦里对她细密地嘱咐了一车话,而在凌晨时分,她被寒风吹醒了,怔怔地回忆梦中言语,居然还能记得八九分。
那八九分内容,因为都是梦话,所以照理讲是不值得信的。可陆天娇是个做梦做迷了心的人,又被晨风吹了个透心凉,眼看周围渐渐亮起来,常有些个衣衫褴褛的男乞丐经过,此地实在不是个久留之地,她这样一位小姐家,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是不妥当的。
“试试吧!”她抖颤着站起来,心想梦里的话,是真是假,又有何妨?自己就算是依着那话行动了,最终扑了个空,又有何妨?自己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虚假?还怕什么徒劳?
这么一想,她拢了拢满头乱发,上路看了看方向,然后迈开了步子。
陆天娇走了一段路,偶然从口袋里翻出几毛钱,雇了一辆洋车。
洋车把她拉进一条陌生的胡同里,她数着门牌号往胡同深处走,最后在八号门前停了下来。
昨天夜里的梦中,莫先生让她到这个地方来,说是这里可做她的立脚处。但这八号的黑漆大门紧闭,看着简直没有半丝活气,竟像是空置了许久的模样。
陆天娇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天光越来越亮,周围的院门也络绎开了,她见自己再站下去就要惹人注目了,只得把心一横,抬手向前一推。
一推之下,她吓了一跳,因为那黑漆大门竟是顺着她的力道开了。
迈过高高的门槛子,她走了进去,又依着梦中莫先生的吩咐,转身把大门依着原样关好。
门内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内显然是新近扫过的,落叶在院子角落堆做一大堆。
她试探着问一声:“请问,有人吗?”
无人回答。
她继续向内探险,结果在厨房里看见了一袋子白米和两大碗冷了的炒菜。正房一侧的卧室里,床上的被褥铺开了,摸着有些潮冷,似乎是久没用过的,但屋角的洋炉子是热的,显然是几小时前,有人专门跑来生了一炉子火。屋子经了这炉子火的热气一烘,也就不甚寒冷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蹲在炉子跟前,用那余热暖手,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我那梦不是平常的梦,密斯特莫真是一只公狐狸精?”
思至此,她忽然心中一阵酸热——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甭管密斯特莫是什么吧,反正这人世上,又有谁能像他这样待自己好?
陆天娇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也不会烹饪。手忙脚乱地跑去厨房生了火,她煮了一锅米粥,就着那两大碗炒菜吃了。
这回身上一暖,她回到卧室里,躺上了床,又想睡觉,眼睛一闭,她又看见了莫先生。
莫先生往时见了她,都是面孔含笑,言语有情,然而今日,他看着她,却是板着脸的:“娇娇,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吗?”
陆天娇最是关注他的,他的态度稍有变化,她立刻就觉察了:“我当然是好多了!你不是我梦里的人吗?怎么像那世上真有一个你似的?你给我找的屋子,究竟是谁的家?”
莫先生答道:“你放心住下去就是,绝不会有人来收房子的,你住一百年都无妨。我害你太多,罪无可恕,只能尽我仅有的薄力,来补偿你深情的一二了。你记着,那床下的箱子里还有些钱财,足够你一两年生活的。一两年之内,你也应该另找到出路了。若实在找不到,那你回家也好。”
陆天娇越听越不对劲:“你嘱咐我这些做什么?”
莫先生苦笑了一下:“你好好一个姑娘,被我害得陷入梦中不能自拔,是我错了。从今日起,我们就分开吧!我再不来了,你忘了我,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吧!”
陆天娇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抓他:“不——”
一声喊出来,她猛地一睁眼睛,就见日光明亮,自己还在床上躺着。
慌忙又闭眼睛,想把方才那梦接着做下去,然而一颗心突突乱跳,无论如何不能入眠。
惴惴地爬起来,她不敢出门,怕遇见熟人,再被家里人抓回去。
熬到夜里,她总算有了困意,然而一觉睡到半夜,只胡乱做了几个噩梦,竟真就再也没见到莫先生。
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陆天娇除了偶尔煮一锅米粥果腹之外,也不大吃也不大喝,就只是躺在床上做梦。
她什么梦都做了,只是那梦里全都没有莫先生。
一个礼拜过后,她似乎是微微清醒了一点,心想自己把大好的年华就这样睡了过去。
明明自己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追求者甚众,却偏偏爱上了个梦里的幻象,这不是傻吗?
可一想起莫先生那个人,她那心脏便一抽一抽地疼痛。梦是假的,爱却是真的。莫先生可以说消失就消失,自己又怎能把他干净利落地从脑海中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