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团圆(第4/5页)

金性坚犹豫了一下:“她是我的未婚妻。”

夜明张了张嘴,心想我只不过是给你几分好脸色、许你暂时跟着我了而已,谁许你自作主张,当我做未婚妻的?不过当了外人的面,她也不好分辩,只怕越说越乱,只得对着叶青春匆匆一笑:“您请坐,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就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她径自离去。而叶青春惊讶地盯着她,待她出门去了,才转向金性坚说道:“你这一趟出门避难,怎么还避出了一段罗曼史?”

金性坚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请坐,这里地方很逼仄。”

叶青春在那小沙发上坐下了,两只白手叠着搭在了一侧大腿上:“中午那个当了兵的大个儿给我打了电话,说找到你了,我这心呐,登时就是怦怦地一阵乱跳!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最富于感情,这也是艺术家的通病。感情的潮水一涌上来,我就犯起了头晕病。唉,我晕了足足有一个多钟头,喝了两瓶凉汽水,才渐渐地感觉清醒了一些,立刻就来看望你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掩口,扭过脸打了个轻轻的小嗝,可见他在家确实是喝了不少汽水。然后转身面对了金性坚,他又道:“金兄,我们一别几月,你受了爱情的滋润,瞧着越发风采过人了呀!”

金性坚经过了这一场雷劫,也算是重生了一回。重生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二位同性友人——一位是莲玄,一位是叶青春——言谈举止都变得十分肉麻。此刻他被叶青春夸得有些坐不住,只好肃穆了态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不敢当。倒是叶君,最近又有了什么艺术上的大作吗?”

叶青春抬手在面前一扇:“唉,别提了。我家的老爷子本来说好了是不管我的,近来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逼着我娶他一位什么世兄的女儿,还要到衙门里给我找个位子,让他那位老世兄带着我去学做官。金兄,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我早早就脱离了家庭,老爷子说的那一家子人,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完全不认识,怎么可能就贸然去娶他们家的女儿?况且我留学欧洲,单是研究美学就研究了七年,乃是一个艺术之种,现在开服装店,说实话,一年也不少赚。现在他们逼迫一个艺术家去做小官僚,这不等于把我的灵魂活活扼杀掉了一样嘛!”

金性坚慢慢地喝着茶,茶的滋味,他勉强能够尝出一点来:“你既然在经济上不依靠令尊,那么不听他的话,也就是了。”

“嗬!”叶青春圆睁二目,一拍大腿,“老头子带人把我的服装店砸了一通!要不是我妹妹丽娜提前给我通风报信,我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非被他捉回家去成亲不可!”

“这可真是……”

叶青春长叹了一声:“金兄,我听那个当了兵的大个儿说,你这回是到江南走了一圈。你看,我跑去上海避避风头如何?”

“那你的生意怎么办?”

“唉,赚钱虽然重要,但我的艺术生命和贞操也是很重要的呀!老头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过来找我的麻烦,我想了又想,觉得不躲一躲是不行的。”

金性坚点了点头:“也有道理,那你就去趟上海,住几天也不错。”

叶青春笑着打了他一下:“所以啊,我说你回来得正好呢!我走了,就麻烦你帮我留意留意我的房子,天津这边要是有什么变化呢,你也给我通个风报个信,就好了!”

金性坚听了这话,倒是皱起了眉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本人目前还在通缉令上呢。”

叶青春笑道:“唉,你那是得罪了人,又没真犯什么罪。那个大个儿不是认识什么齐大帅吗?你托他给大帅送点儿礼,让大帅帮你说个人情,把你那通缉令撤了不就得了?”

什么问题到了叶青春嘴里,都变得简单起来,金性坚顺着他这话一想,紧接着转过脸,对他笑着说道:“是的,应该这么办。”

叶青春被他这慈眉善目的笑容吓了一跳,然后却是没有说出好话来:“真瞧出爱情比友情更有威力了。我与金兄相识这样久,第一次见你笑得如此欢喜。”

金性坚答道:“我是为你这句话而笑,又不是为了爱情而笑。”

叶青春听了这话,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金性坚这人向来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唯独肯把自己当个朋友看待,他习惯了这独一份的特殊待遇,如今金性坚忽然带回来了个未婚妻,竟然越到了自己头上去,这可让他心里有点不痛快。

“反正……”他站了起来,“姑且就先这么着吧!我回家去,等你回来了,我请客,给你,和你那未婚妻,接风!”

叶青春在这天下午,弱柳扶风似的回了去。而不出三天的工夫,画雪斋大门上的封条被撕了去,金性坚用久了的那位小男仆小皮,欢天喜地地重新出现在了这条小街上。

小皮在外头晃荡了这些个月,晃得心慌意乱,简直以为金性坚一去不复返,自己需要另寻一条人生道路去了,如今见金性坚回了来,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像是死里逃生了一次。

金性坚家中的那些古董,已经无处可寻,但金性坚本人并不在意。经了小皮的收拾和布置,这画雪斋重新成了一处风雅的所在,并且众人都听闻金性坚从上海带回了一位绝世美人,佳贝勒受了这个消息的勾引,特地从北京赶回了天津,提着几色礼品登了画雪斋的门,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专为了看金性坚这位女朋友。

看了一次之后,他没看够,转天又来了第二趟,过了三天之后,又来了第三趟。金性坚不便为了这个把佳贝勒撵出去,便对夜明商量道:“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北京玩几天,如何?”

夜明笑道:“北京谁没去过,不稀罕去!”

“十几年前的北京,自然和现在的北京不很一样。我刚又赚了一笔钱,我们去把它花掉,好不好?”他看着夜明,双目炯炯有光,“你不是最喜欢玩的吗?”

夜明笑着扭开了脸,不看他,看别处:“你爱陪我玩,那我就玩一趟去!要不然你这家里总来客人,我也觉得有点烦了。”

这话说完的第二天中午,莲玄溜达到了画雪斋,想要蹭一顿午饭,然而午饭没吃到,他只吃了一道闭门羹。隔壁的叶青春收拾出了两只大皮箱,正打算出门乘坐火车南下,如今在院门口看见了莲玄,便告诉他:“你来晚了一步,金兄和他那位女友,乘坐上午的特别快车,往北京去啦!”

莲玄一听这话,很是失望:“真的?”

叶青春这话的确是真的,此时此刻,金性坚和夜明坐在头等车厢那靠着窗口的座位上,正在向北京行进。夜明把额角抵在车窗玻璃上,入神地看那风景向后飞逝,而对面的金性坚把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攥住了一只小小的方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