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页)

越清辉笑笑,放柔声音,说道:“莺莺觉得这本书怎样?”

微莺点头:“挺好。”

越清辉“嗯”了声,把灯罩罩在摇曳的灯火上,继续坐下,一言不发宛若修禅。

微莺知她心里有事,便静静等她先开口。过了一会,越清辉低头抿口茶,轻声说:“我有时候会梦到在学院的时候。”

微莺坐得很端正,一扫往日懒散,抬眸看着她。

越清辉徐徐道:“那时候年纪还不大,有可以依靠的人,若是遇见什么事,总能找她谈谈心,她也会告诉我该如何前行。”

“现在我想,其实谁也不能帮谁做决定,我们都生在一片迷雾中,或许连她,也会有自己难以抉择之事。”越清辉叹息一声,绷紧的身子稍稍松弛下来,长腿往前伸,靠在卧榻上。

只有在微莺面前,克己复礼的皇后,才会稍微露出放松的姿态。

桌案上灯火给青砖地泼上层暖黄的光,她看着被照亮的地方,笑了笑,“只是还是想问一下,如果想做一件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也没有损害到任何人,这件事,还要冒着被天下人骂的风险,继续下去吗?”

微莺抿抿嘴角,“皇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她突然想到皇帝那句话,忍不住弯弯眉眼,照着说出来:“天下人算个屁,可我偏要偏要。”

越清辉嘴角噙着笑,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指腹,柔声道:“可我偏要偏要。”

偏要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偏要逆激流而上,千万人吾独往;

人生太短,难得博一把赌一把,有些事,本就值得孤注一掷,花费毕生勇气,若是畏手畏脚……怎能畏手畏脚?

越清辉笑着拱了拱手,“谢谢莺莺赐教。”

微莺连忙摆手拒绝:“这可不要谢我,得谢谢陛下。”

“谢陛下?”越清辉诧然片刻,笑意渐渐消退,恢复从前沉凝端正的表情,“陛下和莺莺说了什么?”

微莺:“没有说什么呀。”

越清辉垂着眸,嘴角微微往下撇,半晌,才轻声说:“陛下的话,莺莺不必全信,帝心九重,君心难测。”

微莺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越清辉手掌攥了攥,又慢慢松开,笑道:“何况陛下,从小就……惯会骗人。”

微莺诧异地挑了下眉:“娘娘小时候和陛下在一起?”

越清辉摇头,“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几面都不怎么愉快。

她想起从前的事,不觉皱了皱眉,“谁能想到她会坐上帝位呢?”

那时的女孩阴郁苍白,老是静静站在暗处观察着一切,仿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越清辉并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生就站在阴影里,把自己封闭起来。越大家的掌上明珠向来是肆意潇洒惯了,从小就拜入学院,无论哪门功课都居第一,所有人都宠着她。

所以她对阴郁的女孩看不大上眼,也没有想过,女孩会成为高居金殿之上的天子。

现在想来,年少的自己未免太骄纵矜傲,目下无尘,但云韶也不是全然无辜。

越清辉笑了声,说起一桩旧事。

她与云韶初见,是在庆元十六年的夏天。她心中很是思念只身来盛京的师姐,便留书一封后悄悄跑出学院,靠卖萌坐上商贾们的顺风车,一路平安无事地到达盛京。

然而师姐看见她,却气得红了眼眶,确认她身上无事后,直接把她抱起来,平放在葡萄藤架下的石桌上,抄起藤条打屁股。

她委屈得吱哇乱哭,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极黑的眸子,吓得一激灵。

女孩躲在葡萄藤架后面,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黑溜溜的眼睛偷偷望着她们。

越清辉自小对人的情绪极为敏锐 ,很明显就能探查到,女孩眼里闪烁着的渴望与羡慕。

她居然羡慕被人打屁股!

小小的越清辉察觉到这件事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马就吓得不哭了。

师姐放下藤条,担忧地说:“被打傻了?我下手重了?”

其实下手是不重的。

想到往事,越清辉忍不住露出笑容,也没觉得被打屁股多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小时候偷跑出来让人担心,害师姐差点找疯了。但是女孩躲在藤架后,露出那双深黑的眼睛,让她每每想起,就心有余悸。

连被打……都在羡慕。

这样的人。

越清辉低头抿口茶,摇头笑道:“这样的人,真是弄不懂。”

微莺突然问:“那次娘娘疼吗?”

越清辉怔了怔,“不疼的,”她歪了歪头,颇为苦恼地说:“其实我倒宁愿师姐打打我,可惜无论我犯什么错,她也只这样打过一次。她把自己藏得太深,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上去温柔可亲,谁都可以亲近,其实,谁都近不了她的心。”

皇后想了许久,才道:“就像把自己关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清冷宫殿里,一边盼着有人来,可是谁若是走入其中,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微莺苦笑:“这样的人,很讨厌吧。”

越清辉抬眸,看着她,慢慢说:“不讨厌,我很喜欢,大家都很喜欢。”

说完,皇后放下茶盏,朝微莺浅浅笑了下,擎着灯盏走入泼墨般的黑暗中。

微莺垂着眸,目光落在那本书上,伸出手,慢慢摩挲着泛黄的书页。

——

秋高气爽,天空深蓝如一湾湛湛湖泊,蓝到几乎要滴出水。

秋狩便是在这个时候举行。浩浩汤汤的车队离开皇宫,皇帝骑着高头大马,一袭戎装,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剪裁出清瘦干净的线条,她回头,朝微莺淡淡笑了下,深邃的眉眼下落着一小片影子。

微莺坐在车辇上,心里盘算着刺客什么时候会出现。

裴翦骑马出城相送。

到了盛京外,他便跪下来拜别。

云韶翻身下马,把裴翦扶起,低声说:“裴卿,盛京靠你和梓童了。”

裴翦低头:“臣明白!”

云韶轻轻叹了声,道:“卿是孤臣,朕是孤君。”不等裴翦说什么,她抬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转身钻到微莺的车里。

车队缓缓向前。

被太阳晒了一路,云韶双颊泛红,解开扣得紧紧的扣子,露出半截锁骨和雪白肌肤,装作漫不经心地瞥眼微莺,发现她眼神游离,登时不满地哼唧两下,过来贴她。

“莺莺在想什么?”

微莺摇头:“没想什么。”

云韶轻轻“哼”了声,抓住她的袖子,不久便昏昏欲睡,头伏在车窗旁,发丝凌乱散在两侧。

车摇一次,她的脑袋就磕一次,发出清脆的一声。

微莺看她磕了好几次,心中终究不忍,悄悄靠过去,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云韶蹭了两下,发出幸福的哼唧声,再次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