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桐上凤凰(完)(第3/4页)
那时桐花开满,春日和煦。
【小菊那么漂亮,以后一定会嫁入一个好人家哩。】
【小菊出生时我种下的那棵桐花树长得很好咧,等到出嫁的时候,正好可以让我给她做一个装着嫁妆的木盒。】
【你要说话算话啊,守着我们的女儿,直到她幸幸福福地嫁到好人家去,不要再和我们受苦受累啦。】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不过你该回去休息啦。】
【是啊,我该……休息了。】
“父亲!父亲!”
小菊扑到了她父亲的身上,呼喊着对方,眼中都是惊恐之意,而老人却似乎没有听到,一直在望着一个没有尽头的方向,漆黑的双眼倒映着鬼车鸟,喃喃自语。
你怎么……就离开了啊……
……
安倍晴明挥扇,千万滴飞来的黑血被纷涌的黄金羽阻挡,他要给小菊争取时间!
“以津真天!”
身披金羽的少女双足是锋利的鸟爪,她披羽立于高处,缓缓引颈,长睫微颤,发出了清丽悠远的鸣叫。
雪女带来的暴风雪中色泽忽而鎏金变化,金羽和冰晶遍布天际,山风逼退恶妖层层叠叠的翅羽,把它击退到两个女妖的攻击范围里。
九个黑色的鸟头节节升起,和翅膀一样如开扇般高昂,无形的音波从它的咽喉中扩散,震撼整片桐林!
距离太近,安倍晴明被这样的声音击退了一步,“唔!”
他捂住胸口,气血翻涌。
千万晶羽落下,孔武的式神将手中的武器猛地投掷出去,削断了一颗黑鸟头颅。
但鬼车鸟无止境地哀嚎,鲜血淋漓,好似要把平安京的凶灾唤醒,声音一阵强似一阵。
结着严霜的地面开始皲裂。
就差最后一击……
年轻的阴阳师撑住自己,喘息抬头,努力缓解目眩的感觉。
小菊的呼喊仍在继续,老人倒下了,少女泪水淋漓,在白藏主的结界里死死抓着父亲的手。
最后一击……
阴阳师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
一只手扶住了安倍晴明的肩膀。
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他从没有对青年有所防备过。
贺茂朝义从他的身上拿出了那根血色的羽毛,然后轻轻向鬼鸟投掷了出去。
二者间距离很远,但风雪乘住了羽毛,婉转远去。
看着这一幕,年轻的阴阳师突然瞳孔一震。
他明白了!
贺茂朝义慢慢开口:“火焰的温度因人心而异……”
安倍晴明伸出双手,释放灵力,气流激荡起他的衣摆。
任何阴阳术式的手决他都烂熟于心!
少年声音明澈:“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青年声音悠悠:“这是你在被诛戮时放出的一片羽,平安京千百人向之祈福,递上自己诚挚的心愿……”
五道划过空气的灵力轨迹冰蓝澄澈,在两人的声音中形成印符,逐渐巨大明亮,徐徐升起。
“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又经白狐之子、未来将如平安之月的阴阳师携带,经过我的手放出……上面所承载的人心与决意,希望能与这一人的妄念相抗。”
怨气涌动如河流的尖啸声里,青年垂眸,阴阳师抬眼。
“该醒了。”
“急急,如律令!”
血色的羽毛在鬼哭般的哀嚎中飞到了鬼鸟的身前,突然燃起一丝光亮。
两人声线交错:“凤凰火。”
绝丽的火焰冲天而起,漆黑的桐林光芒大盛。
漆黑一片的鬼车鸟在碰到燃烧起来的羽毛时,发出最后一声邪恶的嘶鸣,长而大的身躯从中心裂开了金色的裂缝,像是这片羽毛引燃了它躯体内部的心脏。
涅槃的火焰被点燃了。
一片片更胜金黄的鎏金赤羽在火中舒展,新生的焰鸟在流窜的溶金中缓缓舒展了自己的身躯。
烈焰携带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桐林中像是点亮了一颗璀璨的太阳,但在热浪触及到阴阳师皮肤的时候,他哑然,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无不动容的温暖。
青年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抬手作出远望的姿态,只能看到溶日般的一团火焰,刺目无比。
小菊的父亲突然在地上大声哀嚎起来,发出尖利的叫喊。
新生的凤鸟冲天而起,火焰拖曳在祂的身后。
祂驻足垂首,用赤红而无悲喜的双目看向泡桐林中的人们。
安倍晴明看到凤鸟俯身而下,伸长脖颈,老人身上的诅咒已经侵入骨髓,难以祓除,但凤鸟的眼中映出了少女的身影。
小菊泪水涟涟,趴在父亲的身上抬头看着巨大美丽的鸟儿。
“请救救我的父亲……”她哭着祈求。
火焰中,有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抚摸了一下少女的额头。
鬼车鸟既是凶恶的大妖,也是祥瑞的凤凰。人言施予的诅咒影响着万物,祂的火焰因人心而异。
可古时候有一种说法:
凤凰来岛,岛上的人们更相信凤凰喜爱栖息泡桐树,所以家中女孩出生时,都在门前栽下一株泡桐花,等到女儿出嫁时,就拿来作出陪嫁的箱子,意喻吉祥连绵、万事顺遂。
火羽飞舞。
老人痛苦的哀嚎平息了下去,就像是平安京中每一个患上鸟啼疾的病人,被祓除了苦难。
凤凰飞起,祂涅槃而生,要带着火焰疾行,送出福报。
漫天燃烧的金赤色羽毛从天飘落,年轻的阴阳师抬头,张开了扇子,接下了一片羽毛。
一如刚刚接下了一片飘雪。
看着鎏金的羽毛,白发的少年心中一动,不知觉地望向贺茂朝义,心中仿佛也燃烧着火焰。
瑰丽的风火下,黑发的青年不动声色地收拢了一边手掌盖在袖下,与他对望。
“恭喜。”他笑了笑,由衷说道。
式神,凤凰火、雪女。
誓约缔成。
……
醍醐寺后高山,一个僧人站在崖岸,天地间仍是曙光来临前的极暗,就连月色都被遮盖,然而不远处的森林中忽然有热烈的火焰大亮起来。
风旋吹散灰霭,他摘下斗笠,同样看到了那点燃了天际的火光,语气沧桑,叹息了一句。
“真可惜……”
熹微的光照亮了他额前的如针线缝过的狰狞伤痕。
“不过还算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他话音一转,目光越远,看向森林那处鸟飞起的地方,然后沉沉地发出嘶哑的笑声,“大晦日就要到了,不知道源氏那边的蛇怎么样了。”
……
正月元日。
连日都有白雪的天气破例般地放晴,朱雀大道人烟兴盛,通往佛寺参拜的牛车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佛寺的钟声响起时,不畏寒早开的红梅枝头上停了莺鸟,小小的明黄鸟喙撷着赤色的花瓣,扑扇翅膀时将这一片花放入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