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4页)

乐圣是个厚道人,说不出“自绝生路”这四个字,白霰却自嘲地一笑:“以当时审问的情势而言,即便‘钜宗’认罪,也只是以长孙澄风的名义认罪,揭露不出度开洵的真实身份。我必须想办法让大家知道‘度开洵’这个人还活着,除了赌上唯一的筹码,也别无他法了。”

说着他顿了顿,眼底终于现出一丝疲惫的高兴来:“所幸,徐宗主接住了这枚筹码。”

柳虚之奇道:“什么意思?”紧接着啊了声,“徐兄,就是你假借要剜他的心……”

金船审问时白霰承认了自己的兵人身份,徐霜策却突然出言驳斥,还借机伸手想要挖他心脏,被“长孙澄风”大怒出剑当场拦下。

但那瞬间一探,已足够让徐霜策和度开洵同时发现异常。

——白霰的心跳正在渐渐地减慢,那是个非常不祥的征兆。

从那一刻起,度开洵终于意识到自己十七年前的撕心之诅其实早已应验。但他想不到的是为什么当年白霰没有死,那漫长痛苦的裂心过程延迟到了十七年后的现在才开始。

柳虚之恍然大悟转向徐霜策:“所以你当时就开始怀疑钜宗了?”

徐霜策却缓缓道:“不。当时只觉白霰有所隐瞒,却口不能言。直到后来机缘巧合,发现十七年前那个撕心之诅,才想到他心脏里可能藏着长孙澄风的一根兵人丝,但在金船时‘钜宗’却毫不知情——种种反常,难以忽略,唯有夺舍这一种可能。”

沧阳宗主为人冷漠杀障重,这一点全仙盟都知道。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被白霰不恭敬的态度所触怒,才一时兴起去剜他的心。

但没人知道,就在那短短瞬间内,白霰赌上性命发出了他此生唯一的求救,也只有徐霜策一人听见了那微弱的哀泣。

“——徐兄,你这个人哪!”柳虚之不由感慨万千,长叹道:“你可真是……”

徐霜策却没搭理这话,转向白霰冷漠问:“你是回仙盟自首,还是我们擒你回去?”

白霰仍旧勒着指尖那根灵力璀璨的兵人丝,温柔地笑起来,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和盘托出,其余也无甚可以交代的了。我与鬼修勾结,令定仙陵惊尸,甚至打扰了法华仙尊安息,还连累了无辜的向小公子……戴罪之身不求生路,最后只想请求您一件事。”

度开洵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蓦地睁开眼睛。

徐霜策问:“何事?”

“我是兵人,无法弑主。”白霰仿佛万里跋涉后终于卸下重负,眼神里闪动着明亮的微光:“这里便是十七年前澄风大人魂飞魄散的地方,请您用这根兵人丝,将我与度开洵一同诛杀在此吧。”

·

周遭仿佛静了一静,柳虚之失声道:“何至于此?!”

宫惟也皱起眉,下意识要拉住徐霜策的袖子,却只听铿锵一声青藜剑出,徐霜策脸上不动声色,握剑上前了半步,杀意迫面而来:“好。”

柳虚之大惊阻止:“徐兄你——”

“……不。”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度开洵突然嘶哑道,“不行。”

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向白霰看去,每个字都带着血气:“你是我的,要死也只能是我来杀。”

柳虚之正要去拦徐霜策,闻言嫌恶之心大起,怒道:“你把活人生炼成兵器,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有什么脸面说这种话?还不快住口!”

度开洵破釜沉舟般尖厉的声音却压过了他:“——你不想知道那鬼修为什么只要我的兵人丝吗,徐宗主?我自幼便会用那么多鬼修秘法,甚至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这座灭世兵人的秘密,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徐霜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

“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那鬼修。”度开洵亦未看任何人,威胁的视线只死死盯着徐霜策:“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也不知道它的真实目的了。”

局面一时诡谲非常,人人都僵持在原地。

鬼修的真实目的?

在那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只有宫惟仿佛渐渐听见了什么,望向远处寒雾缭绕的深渊,慢慢压紧了瞳孔。

扑通,扑通。

那仿佛是一颗巨大的心脏从沉寂中慢慢恢复搏动,但没人能听见。

扑通,扑通。

徐霜策似在斟酌什么,但从脸上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良久才听他带着嘲讽笑了声:“死到临头,负隅顽抗,不足为信。”

随即他再次提剑向前走去,但度开洵的声音更狠戾迅速了:“你是不是以为鬼修从金船上劫走法华仙尊尸身,只是为了从万丈地心中起出这座灭世巨人?”

徐霜策脚步不停:“难道不是?”

“如果仅是为了这个,为什么它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想要法华仙尊的命?!”

不远处宫惟一怔。

徐霜策的脚步也停了,少顷问:“很多年前?”

从徐霜策的表情中度开洵知道自己再度拿回了主动权:“对,比你能想象得还久,从那个真实的世界开始。”

“……”

徐霜策眼底阴晴不定,只见度开洵被洞穿的腹部仍然在流血,但此刻已经强迫自己止住了痛苦的喘息:“很多年前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们就已经做过好几次交易。我将一部分阴元神分给它,让它能够操纵我炼出的兵人丝;而它教会我诸多鬼修秘法,在流放途中帮我从你剑下逃生。”

“进入幻境之后我丢失了对它的大部分记忆,只模糊记得这名鬼修的存在,但它仍然需要我的兵人丝。”他冷冷道,“所以在定仙陵惊尸前,第一个从水银镜中看到那名鬼修的人不是白霰,是我。”

——定仙陵惊尸前一夜,巨鹿城长孙家。

深夜寂静,万籁俱寂。度开洵站在水银镜前凝视着“长孙澄风”的脸,听见外间白霰收拾书卷的轻微悉索声,充实和平静突然盈满了内心,甚至将他天生乖戾、焦躁不安的灵魂都抚平了。

假冒的躯壳与虚幻的时空都没关系,他想。

只要这样过完一生就好了。

但就在这时,镜中一切景象突然融水般消失,一道灰袍鬼影缓缓显现出来,兜帽下无数猩红光点取代了本应是面孔的位置。度开洵一时震惊而僵立在镜前,却只听水银镜中的鬼影突然发出了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沙沙地带着回音:“还记得我是谁吗?”

“……”

“冰川地心,灭世兵人,其颅中藏有一条回归真实的路。我需要你的兵人丝,”鬼修一无所有的“脸”似乎在凝视着镜子外的度开洵:“这个虚幻的世界已经开始失序了。”

度开洵难以置信地盯着鬼修,往后退了半步。

——回归真实?

在这作幻境中我拥有一切,我为什么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