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3/3页)
“想得挺美不是?可我又转念一想,我若是敢带那么多银子、那么多茶叶行走路上,不招摇是不可能的。万一碰上亡命之徒,把我这盛满知识的脑袋,跟那些愚昧混沌的脑袋一齐砍了,我这毕生志愿付诸东流,那可太赔本了,赔本生意我不做。”
林玉婵点点头。也是。两三艘船航在运河上,还能勉强算个普通旅人;要是忽然来个船队,每条船沉甸甸的吃水颇深,谁都知道是块肥肉。
她问:“带银票呢?”
随后自己想出答案。太平天国境内不可能通行大清的银票。
她忽然异想天开,马上又说:“不能雇镖局吗?”
容闳很奇怪地看她一眼:“什么是镖局?”
林玉婵:“……”
我怕不是来了个假大清。古装剧都是骗人的?
容闳随即明了:“你是说安保公司?倒是有外资的,但他们都只服务于大型洋行,不会接受我一个独立华商的雇佣。至于中国自营的武装船队……”
他耸耸肩,无奈一笑:“这次让我‘花钱消灾’的地头蛇,就是我雇佣的水手勾结引来的。我下了船便去找他的东家投诉,被推来推去踢皮球,连个管事的都没见到,只好作罢。你说,我能信他们么?”
的确,国家积贫积弱,朝廷军政已经烂到了根,上梁不正下梁歪,很多做小生意的也毫无商誉信用可言,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捞一笔是一笔。
国门初开之时,这些言而无信、只知坑蒙拐骗的奸商大批涌入世界舞台,让来自成熟资本主义社会的洋商大跌眼镜,进而认为这是中国人的民族劣根性,对此极为鄙夷,大肆批判。
林玉婵默然。这种事没有快速解决的办法。只要土壤还是烂的,总会有食腐的恶人到处蹦跶。
她只好打消这个奇思妙想,回到博雅洋行里面,收拾那些草稿纸,对容闳说:“二百块银元不够。给我二百五……算了二百四十元。我在一个月内,给您炒好四千斤精制靓茶。”
容闳也迅速转换状态,跟她还价:“二百二。”
“成交。”林玉婵笑了笑,放低声音,“如果这茶以后卖不出去……您尽管来找我,我还会再开价的。”
容闳爽快叫人开保险箱,取了一袋子银元,放在柜台上数清。
一共七百九十——五百七是买她的茶叶,二百二是后续的加工费用。林玉婵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元堆在一起,心里砰砰跳得厉害,呼吸也有点紊乱。
她摸上一块鹰洋上的老鹰翅膀,心想,这些都是我的了。
“暂时都是我的。”她提醒自己,“那二百多以后还得花出去呢。”
但毕竟是她头一次摸到这么多钱。
不过她还是数出了九十块,大大方方地还给容闳:“运茶一事,风险比我预估的要大,理应给您更多补偿。另外广州茶商行规,如果以现银结算,可扣除百分之五到八的折扣。我还是给您友情特惠,九折。”
后头的伙计们一个个挤眉弄眼,对容闳连连摇头。这姑娘空手套了七百块,还显得挺大方!
容闳一笑置之,收回了那九十银元。
“林姑娘,你拿着这么多钱,最好叫辆车。”
林玉婵点头谢了,挎着沉甸甸的包,迈出小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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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草木已生出新叶,气味清新宜人。
来到大清快一年,现在她有四百八十银元、相当于近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净身家。她百感交集。
以现今的物价,这钱能买一间小小的院子,或是二十几个伶俐的奴婢,或是三四千斗米,足够养活一个小村子。
这是大清朝一个普通长工一百年血汗收入的总和,也是皇家海关总税务司长赫德近半个月的月薪。
也是某个倒霉的新任船行老板,殚精竭虑也凑不齐的海关罚单……
林玉婵突然双目一亮,转身跑回博雅洋行。
“容先生,”咚的一声,她风风火火地丢下装钱的包袱,叫住刚要上楼休息的容闳,“倘若有一家华人镖……安保公司,出船、出人、信誉保证,可以保您一路上的安全,让您畅通无阻地贩运滞销茶,想买几万斤就买几万斤——您愿意出多少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