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第3/3页)

“哈哈……嘻嘻嘻……”

她觉得昨天自己暗示得很明显了!

谁知他一根筋,非要她表态“舍不得,很想你”,想个讨糖的小孩,讨不到还生气,还哀怨,以为她钻钱眼儿,被棉花迷了魂,那眼神若是带温度,早就把她冻成光明大冰砖。

那时她口袋里已经藏着船票了,硬要她上演离别大戏,她演技不够啊。

苏敏官不敢太放肆亲近,深深看着小姑娘的双眼,低声道:“你知道这船是去哪的吧?”

可不是黄浦江一日游!

“知道。申汉航线,下一站镇江,然后仪征、芜湖、安庆、九江、武穴、汉口。来回一个月。”林玉婵指指自己脚下行李包,冷静说道,“前一阵上海的棉价异常,我怀疑是洋商在操纵。他们在各大开埠港口都有办事处,相互联络迅捷,大有操作空间。我打算实地去访一访,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捣鬼。不弄清楚这些,我们中国商人只能被动等待价格波动,我的生意做再大,心里也不踏实。

“况且,拘泥上海一处,视野局限太多。我做茶叶做棉花,从没真正去过内陆原产地,总觉得缺点什么。我总得出去见见世面。”

她有条不紊地说完,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悄声道:“所以你送了我什么好处呀?给我看看。”

“年轻女仔一个人出门,我看你胆子可以。”苏敏官板着脸,藏不住笑意,“你在几号房?我送你去。”

林玉婵理直气壮答:“义兴船行是业界公认最安全,连个小偷都混不上来。我才不怕呢。”

苏敏官翻开她手里的船票,再瞟一眼,脸色乌黑。

“……三等舱?”

林玉婵无奈:“黄牛手里的票也不多呀。就这,还是我加价抢来的。”

苏敏官哭笑不得,揽过她转半个身,面对甲板。

“林姑娘,三等舱船票不卖给女客。女客只能去头等舱。”他说,“哪个黄牛卖你的票?给我个名字。”

林玉婵诧异,不满地回头:“这是歧视!”

苏敏官无奈,指着那几乎摩肩继踵的甲板旅客:“一个月,男女杂处成这样?……抱歉,我不想吃官司。”

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哪个船老板敢让男女乘客一起挤通铺睡觉?万一出点风化案件,巡捕官兵还没找来,愤怒的民众得先把他挂船头,示众三天三夜。

况且这年头,有旅行需求的女客极少。出趟远门花销大,为名声,为安全,家里也会稍微加点钱,让她和婢女单独有一间房。

只有林玉婵这个对大清国情稍微有点迟钝的憨憨,才会眉开眼笑地从黄牛手里接过三等舱船票。

她无言以对,气鼓鼓地看着江上水波。

苏敏官轻轻拍她肩,“早跟我说呀,我给你留一张。”

话没说完,看到她倔强的脸色,就明白了,笑着叹口气。

林姑娘总是那么好强。公事公办,不想占他这个便宜。

他说:“我叫人去给你问问……”

话说一半,自己也觉没希望。头等舱的客人非富即贵,又有不少女客,哪个肯换三等舱?

这时船工唤他,说头等舱有西洋太太语言不通,正闹别扭,大家的洋泾浜英文不管用,请他救个场。

苏敏官皱了眉,斥道:“不是发了课本让你们学么?回程就考试,不通过扣奖金。”

但也得去。他抱歉地看了林玉婵一眼。

大半的船工水手都认识她,叫个人嘱咐两句,先照顾着。

林玉婵反倒朝他轻松挥挥手,央水手清空一个长椅,坐下来看风景。

头一次坐船游长江。来到大清以后,终于有机会出门旅游啦!

——当然,是带着考察任务的。不过离镇江还有一日一夜的水路,路上好风光,就当给自己放一天迟来的假。

甲板上人多,大多是三等舱的散客,不愿意闷在下层统舱,于是花一角银元租了竹席,席地而坐,打开随身包裹,开始吃喝。

江浙一带,太平天国大势已去。李鸿章招募外国兵勇,编为“常胜军”,带着高精尖□□火炮,一同围困着苏州无锡;洪秀全也早就被曾国藩的湘军困在了江宁(南京),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长江水道开始恢复正常通行,不少滞留上海的居民,都有迫切的回乡需求。

乘客们小声议论时局,都道长毛逆匪时日不多,这连年的战乱总算要结束。

秩序还算不错。茶房在兜售茶水小吃,水手们从一张张竹席间穿梭而过,训练有素地操作那巨大的帆和汽轮。

林玉婵吹了一会儿江风。茫茫水雾中,吴淞口炮台若隐若现。她眼角一弯,攥紧自己手包。

甲板上的乘客们都在吃东西聊天,竹席上摊着水、黄酒、花生米、卤鸡爪……颇有后世绿皮硬座火车的架势。

林玉婵早有准备,包里摸出茴香豆。

还没吃两粒,忽然身边一暗,长椅旁坐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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