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第3/3页)
耶松船厂那边也不让他好过。那里的男工显然有严密组织,已经拿起棍棒翻身做主,现在那船厂他都进不去了!
已经有不止一个客户发来急信,问他们承建的各种工程到底能不能如期完成。
其实佛南先生也不是有意拖欠耶松船厂的工钱。实在是近来汇率市场波动,被他挪用炒汇的工人薪金已经深套。他坚信只要再等几日,最多十几天,等到沙皇和德皇的会谈结果出来,汇率肯定会急变……
这些愚蠢的工人,怎么就不肯等一等呢!
至于这纱厂……
现在要是给他后悔药,他宁可拿一千两银子堵女工的嘴,也不能让她们闹成这样。让一小步可以,万一她们尝到甜头,以后月月闹,天天闹,有什么不满意就撂挑子,他这纱厂关门算了!
“叫洋人出来谈判!”女工在外面喊,“接受条件,立刻复工,决不含糊!要是不接受,我们有的是时间耗!大不了这个月吃糠咽菜,又不是没吃过!”
旁边围观的跟着起哄:“洋人呢?别做缩头乌龟,露个面呀!”
佛南先生想,你们是不怕吃糠咽菜,我的账户可是在嗖嗖掉钱啊。你们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低声叫买办:“去找巡捕房!”
胖买办跑得像飞天的猪。不一刻,一排巡捕气势汹汹,端着洋枪,踱着方步而来。
“都给我散了!”
女工们瑟缩片刻,互相鼓励,挺着胸,守在纱厂门口。
她们已经尝到了团结的滋味。十几个臭男人,敢把她们几百人怎样?
况且,大部分围观人众也兴奋地留在原处,只是在巡捕推搡的时候,不情愿地让个位置。
甚至还有人往前挤:“让一让,让一让……伐好意思,让一让哈……”
佛南先生忍不住钻出马车,朝那个不识相的书呆子瞪眼:“你是谁?”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文士举着纸笔,赔笑道:“鄙人蒋芷湘,新创办之《申报》总主笔。有人告诉我此处有不公之事……新闻自由,洋先生给个面子啦……啊,您是纱厂老板不是?那在下可有几个问题要问……”
人怕出名猪怕壮。佛南先生毕竟还是不敢成为《申报》创刊号的招牌丑角。赶紧躲回马车,拒绝采访。
那蒋芷湘还在探头探脑:“听说江对岸耶松船厂也在罢工,请问这两者有关系吗?”
佛南先生:“……滚!”
四面楚歌之下,只能忍气吞声,请回了巡捕队。
“叫女工选几个代表,我们——我们谈谈。就在我的办公室。”
消息传出,女工们欢呼。
“洋人肯谈判啦!”
景姑跨一步就要站出来。其他人拉住她,朝街对面使个眼色。
“……对,明天再谈!明天早上七点钟,我们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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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刻了铜钱标的小酒馆雅间里,门帘放得低低,桌上没酒菜,只有清茶。
“以我跟那些洋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们会给你们很大压力,尽量拖时间,让你们觉得,兄弟姐妹们开不了工,责任全在你们几个谈判代表,进而迫使你们让步。”林玉婵低头看看手里的笔记,有条不紊地说,“所以万不能答应今晚谈判,否则他们会拖到夜里两点,把你们拖垮为止。”
一屋子浮躁的火气,慢慢被她的从容之态浇熄了。她往椅子上一坐,就是镇宅的符,让人感到安心稳妥。
“还有,”林玉婵见众人点头,看一眼笔记,继续道,“谈判是斗争的最后一步。资本家懂法律,定然会给你们挖坑。我总结了一些该规避的点……”
苏敏官执壶,慢条斯理给各人烫杯。
他忽然莫名其妙想起许久之前,广州城那个臭气熏天的猪仔馆。
十五岁的卖身姑娘,用略嫌稚嫩的嗓音,轻声说:
“剩下的人,能不能也放了?”
“你们先走。我再留一会儿。”
“良心痛。”
“第一次发动群众运动,没经验。”
这么多年了……秉性真是一点没变,看不得人受苦。
不过,比起当初那不分青红皂白的“开笼放人”,很显然,在“发动群众运动”的本事上,她已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圈圈点点,滴着灯油和蜡油。她今日短短几句话,不知是多少天挑灯夜战的思考成果。
苏敏官忽然抬头,眼光扫过耶松船厂的总工长。
“别愣着。林姑娘方才说的话,都记住了?”
罢工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最后一步千万不能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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