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双更合一(第4/5页)

“……只要你为君王举起战刀,守护家族的荣誉,即便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西淮点点头,不说话地望着他。

银止川握着一只酒坛,又饮下一口酒。

“所以……我的曾祖父,祖父,父兄……都是为君王提起枪。”

在西淮的注视中,他笑了一下,说道:“在他们看来,死于社稷,死于疆场,是男儿至高无上的荣耀。但是我……却是家族中的异类。”

“噢……”

西淮顿了顿,考虑着银止川此时的想法,斟酌着问道:“怎样的异类?”

银止川弯起嘴角,很轻佻不羁的样子:

“你没有见过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的银止川,十二三岁,正是最飞鹰走狗的时候。

他在公子哥儿们中是出了名的顽劣,终日逃翘校场的演习,被镇国公亲自去赌场堵人。捉回来捆着拿藤条抽。扰民程度,堪称星野之都一害。

但这样的银止川,却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

“我们银家有一支九尺长的濯银重枪。”

银止川拎着酒坛,随意说:“据说是祖辈随荣耀皇帝开国征战天下时用的。刃锋的熟铁用得是无间亡泉之水打造,可以撕裂一切重甲铁铠。别人说,它是中陆最锋利的长杆武器。一直都放在祖宗的祠堂里。”

西淮略微颔首,低低地“嗯”了一声,漆黑的眼睛望着银止川。

银止川笑:“这柄长枪杀孽极重,封在一个匣子中——既镇压亡魂,又隔绝它不被庸俗平凡之人占有。从三百年前被人封入,一直无人打开过。”

“噢……”

西淮推测问:“所以呢,你打开了它?”

“是。”

银止川倒是十分干脆,就这么直白应道:“那个时候,我十三岁。跟一个朝堂大员的公子在巷头斗虾,被我爹捉住,罚跪祠堂。据说,拔出这柄枪的人将成为天下众将之首,我玩性重,就随手去碰。”

——然而没有想到,尘封了数百年的枪匣就这样在银止川手中轻易打开。

他甚至没有费什么力,只拍开了匣上的落尘,手指轻轻跟着那蜿蜒的神秘铭文抚过,濯银重枪就在匣中低吟起来,如同受到了什么召唤——

兀自震动!

银止川呆呆地望着封匣,直到整个镇国公府都被那尖啸惊动,镇国公带家丁匆匆赶来,银止川才怔愣地脱力,让封匣“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从那一天起。”银止川仰视着夜空,低哑说:“我爹说,这就是我的宿命。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告诉我,我将注定为盛泱提枪上马,重振山河。像先祖那样捍卫盛泱江山,恢复盛泱的荣耀……”

西淮蹙眉看着他,银止川说:“但是我想,为什么非要是这样的宿命呢?”

“我能提起那把枪,我是为我自己提起的。我觉得有意思,好奇,才去触碰它,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以酬君恩’!”

“桑梓归”是征战归来的战士们爱喝的酒,“桑梓”在古文上便是故乡的含义。

入口醇香,后劲儿却极大。

银止川饮了数坛,不知道是不是酒气上来了,他蓦然说出这句话时,西淮都不由在身侧微微掐住了手指。

——这实在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换作任何人讲出口,都不免给家族召来大祸。

银止川此时,却只是无所谓笑笑,猛然伸手,去掐西淮的下颌,勾着他的下巴带向自己,轻轻亲吻他冰冷薄凉的唇,然后越来越重,直到将西淮吻得几近窒息,推阻银止川胸口,才蓦然放开。

他像个很恶意的小孩,盯着西淮水光潋滟的唇,问:

“你看,我就是混蛋,是么?谁也限制不了我……谁也不能叫我为他死而后已!”

西淮仍在喘息,银止川简直仿佛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捉弄谁一下。

他唇齿都要被银止川吮咬麻了,这人动起手脚来根本没个轻重。

西淮缓了片刻,才道:“我不过是个卖笑求生的小倌,没什么看法。少将军说对,那就是对的好了。”

银止川轻轻哼笑了一声,“你是个卖笑求生的小倌?”

他反问:“但你这个小倌倒是比许多当朝大员都要危险的很。望亭宴上给莫必欢父子下套的人是你罢?”

“……”

西淮一怔,然后随即微微一笑:“你发现了?”

“宴上没有人能写出那首词的人。”

银止川懒懒一笑:“御史台的林昆有此才华,但是不会有此城府深处的手段。其余的多为莫必欢党羽,不可能会作此词来害他。”

当时银止川只觉颇为感兴趣,想知道是谁能作出这样的藏头诗令莫必欢儿子终身不得入仕。

可后来仔细想想,他才惊觉自己身边带了个何等危险、掩藏着锋芒的人物。

“你是个挠起人来颇有些疼的小东西。”

银止川道:“但我不在乎。”

他眯眼,与西淮漆黑的眼睛对视:“因为我也是个很坏的人。”

“——就像我不满‘进则功高盖主,退则辱没门风’,不肯为盛泱的君王提起枪。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驱使我,控制我……!”

西淮看着银止川看似不羁放浪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放在这夜色中,就像在这黑寂的瞳仁中藏着一头蛰伏欲跃的青龙。

西淮看着这样的银止川,却倏然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悲凉——

他就像一个独行者。

倔强地执拗地对抗着君臣论议,“臣为君死天经地义”的古旧训条。父兄觉得他不谦恭,是家中顽劣的幺子;世人骂他放浪不知忠义。

当然,最痛苦的也许是他的独活。

为家国君主热血以赴的父兄蒙受冤名死了,最叛逆不羁的小儿子却留存于世,孑然一身。

“那后来呢?”

西淮问:“你打开了那把枪匣,你得到了它么?是不是真的拥有了它,就会成为天下众将之首。”

“被我爹没收了。”

银止川笑笑,却不以为意道:“他说我心术不正,不配拥有那把枪。就藏起来了。他说我何时想通,愿为盛泱的疆土生死相赴,再交给我。后来,他们就都死在沧澜了。”

“所以你现在也不知道那把枪在哪儿?”

“不知道。”

西淮觉得有些奇异:这样一把世代相传的濯银重枪,谁拥有它,就拥有了天下众兵。代表着绝对的尊荣和权柄,银止川竟然不知道它在哪儿!

“总归也没有我愿意为他提起濯银枪的人。”

银止川漫不经心说:“放在何处,我也并不关心。”

西淮微微无言。

“天色不早了。”

喝完了最后一坛酒,银止川将瓦坛往下随手一扔,问西淮道:“我送你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