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双更合一(第3/4页)

有一些他玩厌了,或是不小心玩没命了,就会用这些可怜女子的尸首去藏他家中来路不明的那些金铢,以避过朝廷的审查。

没有想到,当关山郡的赈银也从朱世丰手头流过,他照例抹了层“面儿油”的时候,这一次,却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勾结钦天监、贪污官银、把“祭祀给河神的新娘”占为己有囚禁民女……这随便哪一项,都足够叫朱世丰刮掉那一身膘的了。

但是这些已然没有意义,因为真正不应当死去的人,已经为此永远留在了初雪那一天。

当李斯年听到朝廷终于迫于明晃晃的证据,愿意承认赈银案与林昆无关,将朱世丰下狱时,他心中很平静。却走了两步,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擦,厚沉的羽林军大氅中还有温热的玫瑰酿笋、流心槐花饼……即便从这里走到御史台,也不会凉。

但是即便他带过去,也再也不会有人等着他了。

那个取笑他一样样将零吃的小食往外放的人,再也不在了。

“陛下是对的,——用我一个,可以换得千万人的性命和醒悟。这场交易值得。”

想起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信,李斯年恍然又想起那个人的音容。

想起他温和平静的笑,清隽雅致的侧脸。以及最后心甘情愿的赴死……

林昆似乎一直在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是救一个人,还是救千万人。他曾经因为一次错误的抉择被折磨了千万日夜,终于这一次,站在千万人对面天平上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能够轻易地做出选择了。[*注1]

世事多无端,人命若飞蓬。

“你说明年神女河旁的一夕烟棠,开得那种颜色会比较多?”

银止川百无聊赖的,在府中与一个小厮随口说道。

一夕烟棠是盛泱独有的花树,在种下之时,花匠也不知道这种子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于是围绕着每年的一夕烟棠,总会衍生出各种各样的赌局。文人雅客们争相下注,甚至还出过赌某位佳人永远不绾青丝、某位书生永远不用狼毫笔写诗等等奇怪的赌注。

风流煊赫,繁华一时的星野之都啊……

“小人愚笨,小人猜不出。”

被银止川逮着的,是一个洒扫的路过仆从。只见他苦着脸,对突然被自家少爷堵住这件事无所应从。声若蚊吟道:“到时候都是明年的事儿了……今岁发生这样多的大事,谁能猜到明年会是什么样呀……”

银止川嘴角微微弯起,从怀里掏出一袋金铢来,金铢在里面发出“丁零当啷”的撞击声。

银止川一面上下抛着,一面笑,而后又随手指向另一名路过的小厮,说:“你与他随意说几个颜色,谁押得中了,来年这袋金铢就交予谁。”

路过的那名小厮和洒水的仆从一愣,都惊呆了——谁都知道自家少将军出手阔绰,风流成性,但这也都是他在赴云楼时候传出来的恶名。

没有想到自己“姿色平庸”,竟也有这样获得“天降横财”的一天。

“那那那,”小厮顿时为难起来,相当慎重道:“小人押湖蓝。今年河边湖蓝的烟棠便开得最多,想来明年的烟棠左右是今年烟棠所结下的籽,怎么也该是湖蓝色更多一些才对。”

“那小人押杏黄。”

另一名仆从紧张兮兮,咽了咽口水说道:“昨夜我恰巧做梦,梦到许多杏黄的海棠花,想来必定是老天在对小人有所暗示……!”

银止川唇角微微弯起,像个顽劣的小孩一般支着头看向他们,左右看了看,笑着说:

“那我押生青吧。湖蓝、杏黄、生青,也就这几个色比较常见了,明年哪一种一夕烟棠开得多,这里头的金铢就归谁咯?”

“少爷……?”

二名仆从都有些微微的吃惊。只有银止川仍然是笑着的,他懒洋洋将钱袋抛给其中一人,嘻嘻哈哈说:“你们二人自己找一处地方保管这金铢,互相监督,谁也不能将它先拿走。……若是万分幸运,是我押中了,你们就将里面的钱兑换成纸钱烧给我,然后将里头的钱拿去平分吧。”

“七公子!!”

小厮们愈发色变。

但是银止川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神色如常。“生青是一夕烟棠里最罕见的颜色了……应当不会被我押种才是。”

“但是它真好看啊,我曾见人穿过这颜色的衣裳,真是一眼就忘不掉。见过一次,这一生都要为此而倾覆的。”[*注2]

“……”

二名小厮不明白银止川话中的意思,只见银止川微微仰起头,看着灰色的压抑地天空,眼瞳辽阔而深寂。他们怔愣地望着他。

星野之都与银止川一样,似乎都被某种敲骨吸髓的疾病挟裹着,摧枯拉朽地走向衰亡。

这个冬天格外地难过。

很快,距离九百里的燕启大军拉近到了六百里。说起来真是无颜,也许是出于傲慢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曾经盘踞于整个中陆之上的庞然大物——盛泱,面临一个蜷居于北方的雪之国度,竟然孱弱得如同没有丝毫反击之力的孩子一般。

无数人脸上浮现起死灰的神色,城外的流民眼看日渐增多,怨声哀道之下,一个从未有过却无比可怕的念头浮起在每个人的心头——

盛泱也许真的会灭国。

不是无妄之忧,而是身在盛泱最安全、最核心的王城,百姓居民们眼见自己每日能得到的粮食越来越少,而派出去的将领仿佛束手无策一样,这个答案就成了呼之欲出。

“银七公子……救救盛泱罢。”

不知是谁第一个朝镇国公府求救的。

那大概是在一个晚上,鼓起了绝大的勇气,一个女人悄声地拍响了镇国公府的门。低声地哀求着。

守夜的门房听到了,但不敢妄动。只隔着门,手揣在冬衣中在门后站了一宿。

也没敢报给银止川。

但是没有想到,随即而来的接连好几天,都有百姓来门前求告。且人数越来越多。

他们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眼见盛泱已经失去了半边土地,残忍的燕启人就要打到王城脚下来。他们迫不得已相信起那无缘由更无依据的童谣——

“十万死士,国之铁盾。天下之兵,斩尽亡尸。”

人到绝境,总会病急乱求医地相信点什么。守夜仆从闷了几天,到了第六日,终于因为人数太多,直接惊动了银止川。

但是银止川什么也没说。他披衣立在墙下,看着一墙之外的火光,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七年前,他们也是这样把臭鸡蛋和烂菜叶从墙外抛进来,扔在我父兄的棺木上的。”

然后便漠然离开,对府外那此起彼伏的求祷视而不见。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站在什么立场指责他,府中的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