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4页)
上次在梨花房里来借衣裳的粉蝶,也和梨花交情很好,今日也在座。
她只道自己头一次见这漂亮青年,却不知道,她在梨花房里说过一番话,让这漂亮人儿羞得脸红耳赤,回到公馆,还和白雪岚生出另一番不可对人言的情趣来。
桌上早摆好了碗筷,放了几碟盐花生,瓜子,此时已经被吃了大半,因为贵客未到,并没有上热菜。
梨花请宣怀风上座。
宣怀风推辞。
梨花说:「天!您这时候讲什么客气。您瞧瞧这一桌子人,都是女客,我的姐妹,就您是政府的大红人,我不安排您坐这最尊敬的位置,您说这位置让谁坐?」
宣怀风推辞不得,只好坐了上座。
伙计进来问:「现在能不能上菜了?」
梨花说:「上菜吧,可要都按照我说好的来做。」
伙计说:「知道了。」
就下去了。
宣怀风坐好,梨花又携着小飞燕的手,叫她认识自己在楼里的姐妹,都逐一地叫姐姐,抚着小飞燕的头说:「你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向你介绍的朋友,都是和我做一个行当的。我只是想,一来,你既然肯和我结拜,看来是不会嫌弃我做这个行当的,二来,我这几个姐妹,虽靠男人吃饭,也只是生活所迫,若说到做朋友,也是肯讲义气的。」
粉蝶和她隔着一个座,这时候把一只白雪诱人的手臂伸过来,在她肩膀上一按,噗哧一笑,说:「你找了一个妹妹,就完全变成个大家长的模样了。说这些酸话做什么?我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来白吃一顿的,可不管别的。」
听得周围莺莺燕燕,都响脆地笑起来。
很快,伙计把热菜端上来。
头一道,就是热气腾腾的一大盘酱骨架。
接着就是汆白肉、猪肉炖粉条、地三鲜、锅塌豆腐、抓炒里脊、扒三白。
再加一条红烧河鱼,一盘香菇青菜,一大碟白菜饺子。
虽然算不上顶名贵的菜,但看起来热热闹闹,显出东道主的热忱来。
梨花亲自给宣怀风斟酒,说:「宣副官,今天我多了一个妹妹,可都是托您的福。我知道您不爱喝酒的,也不敢勉强,这一顿饭,只敬您这一杯。再接下来,请您随意,如何?」
她这堂子里磨练出来的交际手腕,和舞厅里的跳舞明星也可以媲美,风流婉转,巧笑俏兮,很得人意。
宣怀风正怕应酬时要喝酒,听她这样说,顿时舒服了不少,微笑道:「多谢体谅。好,我饮这一杯。」
便饮了一杯。
梨花说:「不怕您笑话,我不是个会挣钱的人,今天这一顿,我是尽我的能力了。这一家馆子,我很喜欢它的口味,所以请人吃饭,都挑的这里。恐怕您嫌脏,特意多给了十块钱,叫他们做菜的师傅把东西弄得格外干净点。您意思意思,多少吃一口吧。」
宣怀风说:「你这样费心,反而是我该不好意思。」
拿起筷子,左右看了看,十成里有八成是大荤菜,油汪汪的,若来的是白雪岚,那倒合他胃口了。
宣怀风挟了一块豆腐,又挟一块香菇,都吃了,对梨花说:「味道很不错。」
他吃了两个白菜饺子,便又亲自拿过酒壶来,斟了一杯,说:「我酒量不好,刚才一杯,再加这一杯,就该撤酒杯了。这一杯,我敬你们姐妹,乱世里能够相遇相知,殊不容易。来,祝你们这可贵的姐妹之情。」
他是主客,又是席上唯一一个男宾。
一举杯,倒惹得座上的女子们都举起杯来凑热闹,包厢里顿时撞了许多串风铃般,响起各种清脆动人的笑语。
大家一起饮了一杯。
梨花把喝空的杯子放下,悄悄扭过半边身子。
宣怀风一看,她倒像在拭泪,有些惊讶,小声问:「你怎么了?」
梨花轻轻摇了摇头,抬着睫毛,瞅了宣怀风一眼,好一会,才低声说:「您不知道,我心里实在感激您。为着拿我们取乐,面上敷衍我们的客人,我见得多了。但您……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像您这样的人,我原以为只是写在书里的。」
小飞燕坐在梨花身边,也发现梨花神情不同,料想她是触景伤情,便把身子探过来,握了梨花的手,软声道:「姐姐,你别哭。以后我们是姐妹了,你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吧。」
梨花反握了她的手,说:「你真是一个好妹妹。」
往小飞燕脸上一看,却忽然神色一动。
这二等馆子,为了省本钱,包厢只在中间挂了一个电灯。小飞燕刚刚进来时,梨花也没注意,这时候一抬眼,正好小飞燕又转过来,脸被电灯照着,顿时被梨花瞧出了问题。
梨花说:「哎呀,这是怎么弄的?撞着什么了吗?」
轻轻扶着小飞燕的头,往灯光下看。
她的额头,肿了一个小小的包。
周围那些女孩子们听说了,都探头过来看,问:「怎么了?」
小飞燕被这些人盯着,很不好意思,笑着说:「只是我刚才坐汽车来的,不小心在座位上栽了一下,正巧撞到车门上。这一点点事,回去很快就好了。」
梨花说:「你也真不小心。再这么不留神,姐姐可要为你伤心的。」
粉蝶看她们姐妹感情如此好,很是羡慕,把手上拿着吃饭的木头筷子,反着在小飞燕脸上轻轻一戳,笑道:「你得了这个姐姐呀,可真占了大便宜了。瞧瞧,才正吃结拜宴,这就为你伤心上了。幸亏你说得明白,是不留神自己撞的,要是在公馆里挨了人家的打,让你姐姐知道了,不定要提刀子上门,为你讨公道呢。」
小飞燕咬着细白襦米牙,笑得甜甜的,说:「公馆里的主人,都是很有知识的。我现在伺候的男主子,又不伺候女主子,怎么会挨打?」
粉蝶问:「你觉得只有女主子打女佣吗?」
小飞燕说:「这我是有经验的,女人打起女人来,那才叫不留情。我从前几乎就被团长太太打死了。」
粉蝶反驳说:「男人打起女人来,还不是一个样。我们楼里一个姐妹,被一个什么司令叫了条子,到他行馆里伺候,无端端挨了好几个耳光呢。」
这件事,舒燕阁里的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听粉蝶说起,都很气愤,纷纷骂那军阀太欺辱人。
她们只是弱质女子,又干了这一行,受气挨打那无可奈何,只能在背后骂两声出气。这下姐妹们坐了一桌,又都喝了一点酒,说起这个叫人不甘心的事来,一时竟把当主客的宣怀风晾在一边了。
骂了好一会,便一致都同情那遭了毒手的同行。
其中一个姑娘,叫写意的,就问:「到底玉珠的病,好一些没有?」
粉蝶说:「哪里那么容易好?听说那几个耳光是当兵的打的,手掌比蒲扇还大,一点力气也没留,打得嘴角都裂了。她又受了很大的惊吓。我昨天去她房里一趟,她就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神情呆呆的。和她说十句话,她连一句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