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6页)

年亮富顿时心里一松,脸上露出愧疚不堪的神色,低声说,「你我夫妻,我哪里会隐瞒你。实话说,严重到了极点。查出来那些窟窿,我是没有能力弥补的了。只看上头的意思,要把我怎么发落。留点情面,或者打发到别处,当个小科员,若是不留情面,你肚子里这小孩儿,有没有爸爸看着长大,也不知道了。」

这番话,十分凄切。

宣代云听了,也十分地难过,不由又想,怪不得今日请几位女性朋友过来打牌,都不约而同地推了。

其中,或许有真的出门去了的,但想必也有一二是托词。

这些官太太官小姐的丈夫或父亲,都是年亮富在海关的同僚,焉知不是嗅到风向,提早叫家眷和年宅,划分出界线来,好避嫌疑。

这人情冷暖,也真是太令人叹息。

反而夫妻再吵再闹,大难临头,还是要绑在一块的。

宣代云心里生出无限感慨,看着年亮富的模样,也觉得可怜,于是反而忍住了自己的小性子,柔和地劝道,「事情不至于如此。那位白总长,似乎对怀风很是器重。俗话说,爱屋及乌。白总长,总不能把他得力的下属的姐夫,给断送了性命。我叫怀风过来,把这事和他谈一谈,听听他的口风。」

年亮富点头说,「极是,极是,现在也只能如此。太太,我就指望你了。」

宣代云小小地横他一眼,轻声说,「就只有这种时候,你才知道太太。平日里,一颗心都放在谁身上呢?」

语气之中,不无幽怨。

年亮富立即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两手把宣代云一只圆润雪白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握着,摇头叹道,「板荡识忠臣,疾风知劲草。天底下的女人再好,也不如结发之妻,能同甘共苦。我现在,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宣代云看他眼眶微红,那是十分恳切的了,心中也感动起来,说,「现在什么时候,你来和我演这些动人的戏。不要说别的了,赶紧和怀风联系上,才是要紧。」

事情很重大,这电话是必须亲自打的。

便没有使唤听差,丈夫亲自搀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到电话间,往白公馆打电话,说要找宣怀风。

不料白公馆那边回复,说宣副官出门去了。

年氏夫妇自然不轻易放弃,又把电话打到戒毒院和海关衙门,两边又都说宣副官养病中,这阵子都没有回来办公。

宣代云只能又打电话到白公馆,留下话来,说自己是宣怀风的姐姐,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宣怀风商量,要是宣怀风回来,务必赶紧到年家一趟。

白家的听差再三答应,宣代云才挂了电话。

话筒放下,电话间里的气氛,犹是凝重。

夫妻两人都默默地。

宣代云呆坐了片刻,说,「如果说挪了官中的银子,大不了我们倾家荡产,补上去就完了。我看你的着急,并不只是为银钱。到底你还惹了什么?说出来,我好有些预备。」

年亮富叹一口气,说,「我管着稽私处,海关最近稽查得最严厉的,不就是哪些东西。」

宣代云问,「哪些东西?」

年亮富说,「你大概也猜到的,何必要我说出来?」

宣代云虽隐隐约约猜到,但万万不愿相信,听了年亮富的话,原本的一丝侥幸之心,像残烛一般被风吹灭了似的,只觉得手脚寒冷。

宣代云倒抽了一口气,低声问,「是鸦片?还是白面?」

年亮富颓然道,「都有。鸦片少些,白面多些。反正,这麻烦不小。」

宣代云看着年亮富的目光,既是说不出的震惊,又是说不出的失望,这极度的震惊失望中,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声音很轻地问,「这阵子你脸色发白,人也瘦了。你是不是……也抽了?」

年亮富看太太的模样,颇有随时要爆发的迹象,这种要命的时候,如何敢让太太爆发?他还指望着太太在小舅子面前关说呢,忙指天发誓说,「没有!我是要当爸爸的人了,能这样不自爱?我要是抽了,天打雷劈,天诛地灭!不过,我为着找钱,把没收的一些白面,偷偷卖了人,那是有的。一些事上,给这些人打个小掩护,收了一些钱,也是有的。说来说去,不过是银钱上的操守不好,怕就怕有人存心害我,牵扯到白面上面去。如今政府,对这方面十分严厉,为了新戒毒条例立威,已经杀了不少人。太太,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说了一大番话,宣代云只是怔怔坐着。

半晌,宣代云把眼抬起来,在他脸上一停,轻声问,「你不要瞒我。你果然是没抽吗?」

年亮富一点也不迟疑地回答,「绝对没有!一百个没有!太太,你不信我吗?」

宣代云叹气道,「都到这份上了,我不信你,又去信谁?只我要和你先做声明。若是过了这一关,你以后做事,都不能和那东西,沾上一点关系。还有,也不许你和卖那东西的人,再打交道。你答应不答应?」

年亮富点头说,「答应,我答应的。」

又举起手来,庄严地发了一个誓。

宣代云说,「你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就算不看我,只看我肚子里这个可怜的小孩子罢。」

年亮富说,「那是自然。太太,坐累了吧?我扶你回房里休息。」

宣代云缓缓地摇头,望着那架子上的电话机说,「我再坐一坐,说不定怀风回到公馆,就打电话来呢。没和他联系上,我心里头总是不安定。你要是累了,先回房里吃点东西,歇一歇罢。」

年亮富温柔地说,「我一点也不累,就陪着你。这样干等着,很伤神,我上次拿回来的一支老山参,切几片来,给你泡水喝,好不好?」

宣代云点了点头。

年亮富此刻,是天底下最体贴周到的丈夫,立即说,「那些下人手脚笨,未必妥当。我亲自去给你泡来。太太,你坐着等我一等。」

果然很殷勤地去泡参茶了。

宣代云在电话间里一个人坐着,忽然一阵铃声,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想着大概是宣怀风把电话打过来了,拿起话筒,很着急地问,怀风,是不是你?

话筒里那人说,「姐姐,是我,怀抿。」

宣代云心里像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熄了下去,淡淡地说,「哦,是你。有什么事?我正等一个很要紧的电话,你要是没有等不得的事,就明天再打过来吧。」

宣怀抿说,「事情倒没有什么等得等不得的,反正也不是今日的事。我是早就知道了,怕姐姐伤心,不敢告诉姐姐,只是后来想想,二哥做了这样的事,我还帮他瞒着姐姐。以后让姐姐知道了,姐姐岂不连我一起骂吗?」

宣代云原本听着很耐烦,想着快些把电话挂了,不要耽误了怀风打回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