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2页)

他去见白家人,为的是白雪岚。

想象白家人的品性,自然也十有八九从白雪岚的品性上推敲。

谁能想象白雪岚家里出来的人,会小媳妇一样呢?

宣怀风未免难为情,老实地说,「你说得对,我不应以偏概全。」

白雪岚促狭笑道,「你也太实诚,这样就举手投降,叫我怎么再用言语对你多多的撩拨?和你说罢,开头的立论就不能成立。我们是表姐弟,她姓冷,我姓白,所以她其实并不能真算白家的小姐。若说白家养出来的小姐是什么脾气,等你到了地方上,见到我那几位堂姐,自然就明白了。」

宣怀风听这口气,心忖,大概他那几位堂姐,并没有这位冷小姐好相与。

白雪岚又说,「至于她为什么这样肯受气。第一,自是因为她天生的懦弱柔顺的性格。」

宣怀风说,「既有第一,那应该还有第二了?」

白雪岚沉默了一会,对宣怀风打个手势。

宣怀风知其意,稍靠近一点。

白雪岚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也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我这位姐姐在十五岁时,被恶人侮辱了身子。这事很失白家的颜面,所以家里极力把事情遮掩过去。但山东一带,和我们门户稍相当的人家,都大约听过一点风声。她又怎么好嫁到这些人家里去?最后爷爷做主,把她许了姜家堡。一则这偏僻地方,耳目闭塞,听不到风言风语。二则,她嫁得远了,便不用回娘家走动。家里长辈不见她的面,也不用想起糟心的往事。」

刚说完,忽听轻轻的嘤咛声,冷宁芳身子在床上动了动。

二人以为刚才的话让冷宁芳听见了,都一阵心惊肉跳。

后来看冷宁芳缓缓睁开眼,瞳中焦距也找不到,神色恍惚,才知道她不过是恰好醒来,并不曾听见什么。

白雪岚凑到床前,温和地说,「姐姐,你醒了?你伤心得晕倒了,再睡一睡罢。」

冷宁芳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另一个房里,软绵绵地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地说,「这时候,我还敢躺着吗?若传出去,我成何等样的女人了?眼里既没婆婆,也没丈夫。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外公和母亲也不容我。」

这话说得实在可怜。

宣怀风对女子,一向秉承英国绅士那里学来的理念,是要尊重而且爱护的。

刚才得知了冷宁芳的不幸,更添了三分同情。

声音温柔地说,「少奶奶,你大概是担心老太太那边责怪。不碍事,刚才老太太也是亲眼见你晕过去的,她也明白你对你丈夫的情义,万不会怪罪你。若再有其他,让总长去和她说,也就是了。」

白雪岚默默撇他一眼,意思不外乎是——你倒会拿我做人情。

冷宁芳哪里就肯听宣怀风的?想着丈夫尸身还躺在那里,自己先在这边舒舒坦坦地睡了,婆婆心里必然是不痛快的。

坚持要下床回停尸的地方去。

宣怀风正在劝,忽听门外的宋壬报告一声,「总长,姜老太太来了。」

接着就见吴妈扶着姜老太太走进来。

冷宁芳见了,先就有畏惧羞愧之色,轻轻叫了一声,「婆婆。」

便把头垂得低低的。

老太太眼睛周围许多皱纹,这时因为哭肿了眼皮,反而消减了许多去,然而只是更添了沧桑,问冷宁芳说,「你好点了?」

冷宁芳轻轻嗯了一声,忙又说,「我正要起来过去。」

姜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叹气说,「你以为我是来责备你吗?不要这样想,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大儿去了,二儿又病着,我的心就是在油锅里煎着。要是你又有个好歹,那就是要我的老命了。你想想,往日我虽也有严厉的时候,但也有把你当女儿看待的时候,是不是?」

这番话,把一个原本打算低头受责的冷宁芳,说得大出意外,心肠被触动,唤了一声婆婆,忽地就抱着老太太,放声大哭起来。

又狠哭了一阵,反而是老太太持重些,把她哄得止住了。

姜老太太说,「媳妇,我们伤心归伤心,但事情还是要办,不然死的人不安。我倒是要和你讨个主意,若按我们当地规矩去办,使不使得?」

冷宁芳恭恭敬敬地说,「婆婆这样问,简直是打我的脸。我丈夫是你的儿子,这些事,当然是婆婆说什么,我就照着办。,不然,我岂不是连长幼尊卑都不晓得?」

姜老太太说,「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做主了。」

便果然当着冷宁芳的面,对跟着的几个人吩咐下去,灵堂如何布置,下葬日子照什么规矩挑选,如何通知各处亲友,如何守夜……

不愧是当惯了家的妇人,丧子伤痛之际,还是将事情一一安排起来。

又叫吴妈把徐头儿请过来,对他说,「你们大少爷狠心丢下我去了,这事别的先不理论,却是一定要和亲家报个信的。我老了,又实在不能走开,徐头儿,劳烦你明日一早,护着吴妈到镇里一趟,到邮电局里,往白家打个电话。要白老太爷安心,媳妇在我们姜家,是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徐头儿应了。

姜老太太把事情都吩咐完了,要冷宁芳歇歇再去。冷宁芳执意不肯,到底还是下了床,搀扶着老太太走了。

这些只有亡者至亲才能沾手的事,也轮不到白雪岚和宣怀风,两人见冷宁芳走了,义务也尽到了,也就回自己房里去了。

重新脱衣上床,不过在被窝里喁喁私语几句,感叹两声,也就头挨着头,沉沉睡了。

夜来被噩耗惊了这样一场,睡得很不足,可第二天还是一清早就起身,洗漱完毕,到灵堂那边哀悼,也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算是尽亲戚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