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4/5页)

晚年的梁武帝愈发骄傲、自私、虚荣、迷信,宠幸奸佞。

没了杨保在身边儿小心伺候,秉笔太监刘谷一投其所好,成了御前的红人,此人尤善溜须拍马,为人骄横,提督东厂,位高权重。

排除异己,作威作福实乃一把好手。

梁武帝陈渊这人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儿,脾气暴,性子轴。

从前还能装模作样的,虚心纳谏,如今年纪大了,又有刘谷一在这边儿煽风点火,梁武帝这火爆脾气是再也摁不住了。

再说这已经不是户部尚书俞峻第一次违逆梁武帝陈渊的意思了。

虽说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不似父子,胜似父子,但这父子还有隔夜仇呢。

俞峻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终于触怒了梁武帝,

一日,百官在宫门前集合,一道圣旨传送到宫门前。

大意为户部尚书俞峻与兵部尚书吕淳、工部尚书孙绍等人暗中串谋违逆圣意,结党营私。

涉事官员各罚俸两月。户部尚书俞峻等人则罢职下狱并抄家。

当即便将俞峻几人拿下送了诏狱,另择人替了俞峻,署印户部。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这两年京城风云大变,在太监刘谷一的高压政策下,文武百官,被罢职的罢职,抄家的抄家,死的死,伤的伤。

对于这件事儿,文武百官讳莫如深,一场风暴似乎在京城上空酝酿。

至此,到永庆十四年的二月,户部尚书俞峻等人已在诏狱中被关押了近半年有余。

也就在这一年,万岁爷北征无功而返,回京后病重,自冬迄翌年春,持续大旱,梁武帝陈渊下罪己诏求雨。

诏下七日,雨降。

或许北伐的不顺和这一年的天灾终于动摇了梁武帝的决心,三日后,梁武帝陈渊终于命人将俞峻等人从牢里又给捞了出来,许是面子上抹不开,也不官复原职,就这么晾着。

时至日暮,帝国的落日在寒风中徐徐降下,北风冷得几乎能掉下冰渣子下来。

朱红色的宫墙驮着苟延残喘的霞光。

俞峻立在丹红的宫墙下,身形隐于了一汩暮色中,淡得几乎与这苍茫的暮色融为了一体。

他在朝野上下颇有威望,哪怕身处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诏狱,这半年来狱卒也不敢拿他如何。

在诏狱这一年,基本上便是看书写字就过去的。

虽没吃太大的苦头,身形却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五官深邃,鼻梁高且挺直。

在这长长的宫墙前当真是“冰骨清寒瘦一枝”。

纤长的眼睫如鸦羽般卷翘,半遮半掩着底下这寒色凝碧的双眸。

垂在袖口的指节如玉,一袭青色的十二团鹤纹直身,因为常年握笔打算盘略有些畸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音尖细,却是个小太监。

小太监叹了口气,端详了他的神情一眼,见俞峻他神色极为平静,小太监面上似有感慨,恭恭敬敬地说:“大人,请吧。”

照惯例,户部尚书为正二品大员,出行都有轿子,不过如今他只能算是个白身人,俞峻也不在乎,眼睫一垂,腿一迈,快步出了宫门。

宽大的袖摆被风一吹,贴在这苍白的手背上,又勾勒出手背指节这劲瘦的线条。

索性家就住在东华门外锡拉胡同里,离皇宫不远,双腿走倒也方便。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细细留意着街边儿的动静,见百姓安居乐业一如往昔,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许。

在诏狱里不见天日地关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终于能回趟家了,俞峻他却在门口顿住了。

府邸也不似当年的荣光,阶前杂草横生,败甑颓铛,寥落悲凉得紧。

他踌躇了半会儿,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当”地一声,一个陶土的花盆倒在了靴前,花盆子里的花也早就枯了。

蹲下身,那常年握笔略有点儿畸形的手指,将花盆一托,扶正了,摆到道边儿去了。

家里唯一的老仆钱翁这两年身子不大好。

当初抄家的时候被人推了一跤,落了病根,已然不能再下床。

俞峻找了半天这才在角落里翻出个木盆来。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多是布衣瓦器,抄家的时候嫌弃寒酸基本没带走,但也摔碎了大半。

挽起袖子,打满了水,将帕子放在木盆里浸透了。

绞干了帕子,俞峻这才坐下替钱翁擦脸,擦手。

完了,又去帮他脱鞋。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刚碰上鞋面,钱翁就睁开了眼。

和当初在越县时那副中气十足,必溜必辣大骂“三妮儿你个败子”的小老头儿不同,这一年的功夫,他老得飞快。

俞峻只看了一眼,心下便知晓他时日无多了。

钱翁睁开眼,看到了是他。

动了动唇:“回来了?”

“回来了。”

俞峻头也不抬,亲自帮老仆脱下了鞋袜。

热毛巾覆在后脚跟,钱翁操劳了一辈子,脚后跟皲裂,脚皮厚,不使劲儿很难擦干净。

钱翁点点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又问:“还回去吗?”

擦完左脚,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搓了一把,绞干净了擦另一只。

俞峻:“回去。户部那儿的烂摊子我不放心。”

人活在世上,不能光靠这一口意气活着。

如今国事未定,他若是为了这一口意气,辞官远走,到头来苦得还是百姓。其实他也知道,他不是那个必须的,离了他,这个庞大的帝国依然照常运转。

不过是在这位子上做得久了,不放心。

钱翁苦笑着捶了把大腿:“三妮儿你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又傲,个犟驴,我劝不动你。”

“圣上信你,太子也信你,你回头记得跟陛下道个错儿,等陛下气消了,也差不多啦。”

俞峻帮他穿上了袜子,套好了鞋:“知道了。”

“人老了,你看现在倒好,让你这个主人家伺候我这个老不死的贱奴。”

俞峻听闻,不发一言,站起身端着木盆走到花台子里倒了,这才开口说:“这几天不回,这几天在家陪你。”

“我知道你恋家。当初你爹娘兄弟走得早,留你一个,不过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如今老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

钱翁阖上眼,良久才叹了口气:“我要是走了,三妮儿,你也别太伤心。”

钱翁这病来得凶险,本来年纪就大了,又在抄家的时候伤及了根本,这半年来,为了他上下奔走,忙得心力交瘁了。

陪着钱翁说了一会儿话,夜色深了,俞峻这才回到书坊,翻了半天,找出半截拇指大小的蜡烛点燃。

等蜡油化了,滴了一滴在桌角。端着蜡烛往蜡油里一摁,略一使劲儿,牢牢地黏了上去。

这才一边儿翻开账本,一边打算盘,核验着这半岁以来户部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