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翻车 谢砺的末日。(第3/4页)

与他一道从军的人,如今多半已零落,沙场埋骨。

譬如战死的靖宁县主和老王爷谢衮。

有人马革裹尸,有人只留衣冠冢。

这一路浴血杀伐,为了边塞安稳和河东的安定,谢砺吃过的苦头并不比任何人少。论战功威望,在场除了萧烈和后起的谢珽,旁人无从与他比肩,就连谢巍也不能。

铁骨悍勇的武将们,固然愤怒于他的阴险私心,却也敬佩这些曾站在最前面带人冲杀的老将。

论罪名,合该处死谢罪。

但连同萧烈在内,没人能说得出这种话。

因他们都是亲自从沙场走来的,知道那赫赫战功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甚至与身份无关,只为那份九死一生的经历。

满厅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最有威望的萧烈站了起来,“这些罪名,无论按军法还是律例,都当处斩。但他——”老将军看着谢砺,神情复杂至极。若犯事的是自己,他定会毫不犹豫的求死以正军法,但换成谢砺……天人交战,他终是拱手道:“须严惩不贷,但求留他一命。”

“末将自知此议有违军法,甘愿领受责罚。”

亦有人铁心刚骨,“军法如山,不容轻易违背。有功当赏,有罪当罚,谁都不能例外。”

掷地有声的话,引得一些人暗自颔首。

也有人心生不忍,觉得谢砺牵扯军法的是挪用军资,其余两项,当按律例论处。而律例与军法不同,法理之外可有人情,可由王爷定夺。

陆续出声,都愤慨憎恨谢砺的行径,细微处却仍有所不同。

谢珽沉默听完,最终看向谢砺。

“罪名理当处死,但几位将军宁可违背军法也愿为二叔求情,看的是这份战功。二叔,冲着这份情义,你也该坦诚一次,据实相告。”

极平静的语气,彷如劝说。

谢砺瞧清众人态度后,便知以谢珽的性情,定不会真的要了他性命。见谢珽仍步步紧逼,忍不住抬头,目中微露锋芒,“三样罪名我都已承认,按律处死便是,何须赘言!士可杀不可辱,何况你我!”

话音落处,旁人亦神情各异。

尤其是帮着求情,觉得该法外开恩饶谢砺性命的几个,都忍不住看向了谢珽。

谢珽起身,眸色沉浓如墨。

“勾结诚王的事,为何匿而不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微怒。

众人的目光几乎在一霎时便齐齐投向了谢砺。无论萧烈,还是心生不忍求情的武将,都以为谢砺走到这般地步,必定是尽数吐露了的,打死都没想到还有旁的。此刻遽然望过去,正好将谢砺的神情看了个清楚明白——

勃然色变,甚至于慌乱。

这反应太过明显,可见谢珽所言非虚。

那一瞬,萧烈的脸上迅速的浮起了浓浓的失望。

彻头彻尾的失望。

磨尽他对谢砺的最后一丝敬重与惋惜。

对面谢砺张了张嘴,完全没料到谢珽竟然连这事都查到了。毕竟,作为交易送给诚王的那批刺客离开峥嵘岭后,便由徐守亮亲自引路离开,交由诚王的人带走,伺候与峥嵘岭再无交集。背后缘故,即便刘照也丝毫不知。

谢珽怎会连这都知道!

惊愕与恐慌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谢砺甚至膝盖一软,忙伸手扶住桌沿。

而谢珽已看向了谢巍,“有劳三叔。”

角落里,谢巍一直沉默端坐,不管朱九陈述实情、谢砺讲述经过,还是众将问罪、求情,他都没开口说话。直到此刻,他才站了起来,身上穿着泼墨的磊落青衫,玉冠下眉目霜飒端方,是一贯的风清月朗。

他的性情行事,河东军中无人不知。

此刻,将当日诚王所招供的事情尽数吐露,连同谢砺何时与京城搭上线,如何送刺客给诚王保驾,两人做过怎样的约定,半个字不落的,尽数道明。

无需供词物证,凭着谢珽的笃定、谢砺的反应,众人心中亦能明辨真假。

最后的伪装被公然扯去,谢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众将却已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仍是萧烈最先表态。

方才那点不忍,在谢砺再度被拆穿时被彻底击碎。他这一生光明磊落、悍烈刚正,原以为谢砺是为权势所迷才误入歧途,敬着战功才出言求情。谁料谢砺竟卑劣至此,不止罪行累累,还故意隐瞒罪行,平白利用老将们的敬重情义?

更何况,他还勾结诚王!

当日皇家赐婚,武氏为大局应承婚事后,曾朝几位亲信的老将解释了缘故。

饶是如此,阿嫣初来时也举步维艰。

王知敬就是个例证。

而谢砺,身为谢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眼见识了谢衮遭朝廷谋算丧命,竟跑去勾结那罪魁祸首的儿子!

阿嫣不过是先太师的孙女而已,尚且遭了那等待遇,诚王身为皇子,老将们心中有多恨,可想而知。

他几乎没再多看谢砺半眼。

只朝谢珽郑重拱手,“王爷的意思,末将已明白了。事实如何已然分明,王爷自管决断,末将绝无二话。日后即或有人问起,定也会秉公执言。方才所言多有偏颇,还望王爷恕罪!”

“将军心怀仁义,不必如此。”

谢珽伸手将他扶起。

有了这先例,哪怕再愚钝的军将,也都能明白谢珽深夜摆出这架势的用意。如今水落石出,众人亲眼所见,谢砺非但俯首认罪,还被翻出勾结皇子的恶行,愤慨之余,再无半点戚戚之意,纷纷向谢珽拱手,而后与萧烈一道告辞。

谢巍功成身退,亦掩门而出。

末尾,侧厅里只剩叔侄俩。

谢砺已经坐回了椅中,脸上一片灰败。

他也终于明白了谢珽的用意。

先是在他回魏州之初,以假乱真迷惑于他,在他钻进圈套后立时收网摆阵。当着众将和成堆卷宗的面,连徐守亮都被擒住,他无从推诿,又心存侥幸不愿被揭出老底,只能认罪。

最妙的是中间的停顿。

谢珽不急着抖露诚王的事,先问了武将们的意思,勾出武将们对他最后的情分。

而后,诚王之事赫然揭开。

他才刚承认了谢珽抛出的那些罪名,武将们亲眼见证后,自然倾向于相信谢珽所言。加之有谢巍作证,他又被片刻宁静后骤然袭来的冷剑打得猝不及防,众人无需再问详细,就已毫不犹豫的相信了谢珽。

可事实上,诚王这事若真的彻查对辩起来,其实很难有定论。

除非把诚王抓来,否则并无铁证。

谢珽却取巧,借着先前的铺垫和武将们善心错付的愤怒,没给他任何辩白开脱的机会,就落定了罪名。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珽不止将他埋进坑里,还在上面修筑石屋,彻底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