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溺杀(3)(第2/3页)
谢青鹤写了个妇人小产后调养的方子,与蒋元娘给的银票一起交给蒋二娘,说:“二姐姐明日有暇,悄悄地去铺子里抓两副药,给大姐姐送去。”
“啊?大姐生病了吗?”蒋二娘想起蒋元娘抹得厚厚的脂粉,再看看堆在桌上的红糖红枣,这时候才突然想明白原因,“哎呀!这可……唉!”
她用嘴把方子上的墨迹吹干,折好揣进怀里,突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你写的方子?”
谢青鹤随便从书柜里拿出一本书,说:“我读了这么些年书,给人瞧病也是寻常事。你若是不放心,拿着我写的方子,抓药之前先问问大夫,大夫说可以抓你再抓。”
谢青鹤抓出来一本《周易正义》,与医术药理全无关系,蒋二娘大字不识,只看见那本书厚厚一侧,顿时心生敬畏:“是,书里什么都有,这我也知道。”马上对弟弟拜服不已。
谢青鹤又叮嘱她:“长姐既然不想声张此事,二姐姐也替她收好秘密吧。”
这年月妇人小产绝对是最倒霉晦气的事情之一,不单夫家嫌恶,若是小产不久的妇人往娘家跑,娘家也会深为不满,认为把晦气带回了娘家。蒋二娘知道自家爹妈的尖酸脾性,哪里敢声张?她竖起食指,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姐姐的秘密。
至于弟弟怎么知道大姐小产的这件事……弟弟连药方子都会开了,那不得学会望闻问切啊?
蒋二娘脑子慢慢转过来弯:“那你怎么……还要请邱大夫?”
邱大夫医术好,弟弟医术差。是不是应该找借口把大姐约出来,带她去邱大夫那里看诊?
谢青鹤把那碗看上去就甜齁了的酒酿看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说:“二姐姐以为呢?”
蒋二娘茫然地看着他。
谢青鹤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不大符合俗礼的姿势,将蒋二娘轻轻拥入怀中,尽量轻柔不惊动的说:“二姐姐,我都知道了。徐家咱们是必不会再回去的。有弟弟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蒋二娘吃惊地推开他,满眼惊慌又遮掩的笑容,模样却似要哭出来:“你在说什么呢?我已经出阁就是徐家的人了,外人都叫我徐嫂子,徐婶子,徐蒋氏……我……我……”
看着谢青鹤没有一丝玩笑的眼神,蒋二娘憋屈多年的痛苦顺着眼泪簌簌而下,嘴里却发不出嚎啕之声,只干巴巴地说:“不,你不懂,你还小。我若是回家,幼娘说不了好亲,你也娶不上好媳妇……你姐夫他真的,真的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依着我……”
谢青鹤理解蒋二娘的挣扎。
蒋家看似不缺衣食,可是,蒋占文和蒋英洲过的日子,已经超出了家庭开支的正常水平。蒋家想要供给蒋占文、蒋英洲父子的高质量生活,必然要压榨张氏和三个女儿的饮食衣饰。
蒋二娘在娘家也是终日辛苦劳役,吃着粗茶淡饭,被亲娘处处挑剔数落、时时训斥。
嫁到徐家之后,活儿是一样地做,因家里人口简单,婆母爱唠叨却也是个实在的勤快人,所以,蒋二娘出嫁之后,反倒不如在阁时辛苦。最让蒋二娘感动的是,在婆家吃饭很平等。
新婚当天,丈夫就说了,有我一口饭吃,不会叫你喝汤。所以,在婆家里,要么婆婆独自吃肉,要么全家三口一起吃肉,没有婆婆丈夫吃着,独她一人粗茶淡饭的时候。
所以,哪怕丈夫有爱打老婆的毛病,蒋二娘也悄默默地忍着,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娘家就比婆家好吗?在娘家就不挨打吗?张氏打女儿也从来不手软!
好歹在婆家还能好好地吃饭,还能从婆家掏些钱来,贴补爹和弟弟。不比在娘家好?
蒋二娘没有太多的选择。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在阁还是出嫁,她都在不停地吃苦,不停地辛劳操持,没有过上一天被呵护娇宠的日子。
蒋二娘啪嗒啪嗒掉了许多泪水,谢青鹤才给她擦了擦脸,说:“我给二姐姐说个故事。”
蒋二娘被他弄得彻底迷糊了,茫然地看着他。怎么又要讲故事?
“从前有个好姑娘,所托非人,在婆家吃了很多苦。她想和离归家,婆家不同意,娘家父母也不肯接纳。这时候,被她照顾着长大的弟弟说,姐姐,你家来吧,我养你一辈子。姐姐信任了弟弟的保证,离开婆家之后,跟着弟弟生活,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一生。”谢青鹤说。
蒋二娘又震惊又好笑,觉得这个故事荒谬极了,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然而,蒋英洲此人,实在不足以信。蒋二娘宁可相信痛打过自己又软语哄劝的丈夫,也不会相信弟弟。哪家的媳妇不挨打?至少丈夫说话算数,给她吃饭从来没亏待过她,给她花钱也从来不含糊。
弟弟?弟弟是靠不住的。
蒋幼娘拿着针线进门,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她是想借蒋英洲屋内的灯光做针线。哪晓得进门才发现生病的弟弟并没有睡觉,她转身就要离开——弟弟的光是不能明着沾的,蒋英洲不许她来借光。
哪怕她搬了小板凳在窗外坐着,蒋英洲都要嫌弃,说,有人守着,我如何静心读书?
其实,蒋英洲压根儿就不肯夜里读书,他晚上点灯也都是在翘脚玩耍。
蒋幼娘气不过与他吵了两句,被偏心的张氏拉着,在廊下罚跪了大半夜,从此以后,蒋幼娘再不敢去借蒋英洲屋内的光。
谢青鹤想起张氏上午问过蒋幼娘,帕子绣完了没有?说是要交出去了。
若不是催得急,蒋幼娘还真不敢进来。
他才要留蒋幼娘在屋内坐下,蒋幼娘已看见蒋二娘流过泪湿漉漉的眼睫,顿时冲了进来,皱眉质问:“你又要做什么?二姐好心回家来照顾你,你惹哭她做什么?你说什么混账话了?”
蒋二娘一辈子吃惯了苦,被训斥责骂都不会哭,只是受不了被人关爱。
刚刚弟弟说的话才把她闹得眼泪簌簌,妹妹又冲进来维护她,她一时感怀失声,只说了一句没事,不是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只能拉住妹妹的手,让她不要去吵弟弟。
蒋幼娘简直是新仇旧恨积攒在一起,恨不得挠蒋英洲一个窟窿,声音自然尖利:“你到底……”
“你还反了天了?昨天就不依不饶,弟弟都病倒了,你还要来闹事!”张氏砰地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冲着蒋幼娘挥舞,“你一个女子,不识得温柔安静,天天跟兄弟吵架,知不知道男尊女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张氏已经冲到了面前,蒋二娘连忙护住蒋幼娘,哪晓得鸡毛掸子被谢青鹤钳在手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张氏愣愣地看着儿子,呆了一瞬,突然问:“儿啊,快松手,打坏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