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主意(第2/6页)
“进化到我们的地步?你想多了!这么推理,那不是说会超过我们?我们反倒要向他们学习?真要这样,也许我们要操心别的事情了。比如,他们会不会反抗我们?他们会不会干掉我们?”说话的是行政部主任齐云。显然,她对张理祥的人权关怀也不以为然。她的年龄比孙斐和叶露大不少,是个亲切的中年女人。她的齐肩短发在她说话的时候微微飘动着,丰满的脸庞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不过,这笑容并不是针对云球人。作为勤勉称职的后勤部队,她更操心地球所的人们。而财务状况,是她操心的所有事情的基础。
“不,这是一个问题,也许是最大的问题。他们再发展下去会怎么样?真的不能超越我们吗?如果他们不能超越我们,是受到了什么限制?”另一个架构师沈彤彤说。沈彤彤是地球所最早的架构师之一,从地球所成立的第一分钟开始,就和任为一起参与了云球的建立。虽然已经是中年人,但沈彤彤依旧像年轻时一样清秀,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这可能和她的纯粹有着很大的关系,她的家境很好,不像张理祥那么关心钱的问题,脑子里只有云球的代码。经常,在大街上走着路,她就能沉思到恍恍惚惚,有时又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露出振奋的表情,攥着拳头小小地挥动一下,好像给自己加了一把力。如果恰好看到这一幕,你一定能够就判断出,她是一个女工程师。这会儿,她就一边说着话,一边愣愣地看着桌面,好像正在沉思她提出的这个深奥的问题:如果他们不能超越我们,是受到了什么限制?
这样的会议开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大家的意见南辕北辙,而且总是有各种新的问题冒出来。
这个话题很容易牵扯到一些麻烦的议题——这些议题却和眼前的问题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比如人权、伦理、道德什么的。这倒也不奇怪。原来的云球是一个在世界的某个小角落里运行的小黑箱子,虽然在科学界还有些名气,在公众眼中却很不起眼。其实,没什么人真正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使这样,网络上也有这样那样的说法,其中有些已经让人很不舒服。一旦把云球推向社会,很可能会变成一个人人瞩目的明星。至少这么做的初衷就是这样,否则干嘛要推向社会呢?大家已经逐渐接受,它可能是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但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各种复杂的问题。面临的将是公众舆论的拷问,而不仅是会议室里的诘难。
至于王陆杰的话,所谓正好通过娱乐化进行正名的说法,恐怕是王陆杰忽悠他们的成分多一些。正名的同时,惹麻烦的机会更大。这些问题原本就存在,以前大家可以假装它们不存在,但未来多半可就不行了。自己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和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些什么,心理感受的差别恐怕很大。这一切带来的压力,最终也会实实在在地影响所能够采取的决策和实际行动。
讨论来讨论去,讨论的主题总是偏离。特别是经常偏离到一个和会议初衷完全不同的方向上。大家总是不由自主地讨论,娱乐化之后,云球以及地球所,应该如何生存?如何面对公众?如何面对压力?甚至,如何面对挣来的钱?虽然有几个人,特别是孙斐,总是在话里话外表示出对这些铜臭气的鄙夷和厌恶,但钱就是钱,讨论如何花钱,其实是会议中最有创造力也最欢乐的部分。
任为原本希望讨论的主题是找到一个合理的办法,阻止云球的娱乐化。这个主题本质上,是要想到另外一个挣钱的办法,如果有钱了,自然娱乐化就不需要了。
但是,办法并没有。
资金短缺的问题,本来就不是第一天面对了,大家也不是第一天琢磨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已经被琢磨烂了,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办法,也不能指望这两天,忽然之间就有办法了。
如果拨款的来源断了,按照以前的经验,靠科学界的资金肯定没法过日子。过去的十年中,除了从量子计算领域和人工智能领域获得大量资金以外,其他科学领域虽然也有很多合作,但几乎没挣到什么钱。毕竟,科学界的钱无论多少总是不够用。烧钱的项目可不仅仅是云球。随着量子计算领域和人工智能领域的成熟,至少是那些领域内的人们自以为是的成熟,任为他们想破脑袋,也实在找不到新的可以无偿支援他们的冤大头了。
原本,云球还有一些同道。世界上还有两个类似的项目,一个在巴黎,一个在西雅图。不过,前两年都已经先后下马了。这两个项目并没有像他们云球那么烧钱,相应的进展水平也远远不如他们,但是,它们的研究机构都早早就看到了不妙的前景,果断终止了项目。这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所有有点需求的事情都必须来找云球了,他们因为自己的独一无二,成了科学界的稀缺资源。而不幸则是,这些失败的项目仿佛是在诅咒他们,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
任为的妻子吕青是卫生总署的官员,他们夫妻俩有时会讨论工作上的事情,但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说过了。吕青似乎工作压力也很大,忙着参加各种会议,在家时也总在查资料写报告。他们经常只能在吃着家政机器人露西做的晚餐时,简单地聊两句八卦。
不过今天,任为决定问问吕青怎么看云球娱乐化的事情。
在任为心中,吕青一贯很有见地。这可能和她的工作有关。多年来,她一直忙着参与各种卫生政策的制定。这些政策,在任为看来,都很难做出抉择。任何政策,总有获利的人群,也总有受伤的人群,谁都不好说话。政策制定这件事情,永远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试图挤过一道接一道窄窄的门,到处都是妥协的艺术。
也许,吕青会对云球娱乐化有些不同的看法。至少,她可以帮助自己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对于这一点,任为很有信心,吕青可不像他那么容易心事重重,她坚强得多。
他让露西去睡觉了,也就是待机了。虽然露西只会做饭和打扫房间,但任为一直不习惯在谈话时,有一个运转的机器人在旁边听着。他倒也没觉得自己的话多么机密,或者怀疑露西会把他们的话作为大数据提交给谁,可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家政机器人的大规模普及,也就才几年时间而已。他觉得,像自己一样难以适应,这种情况在民众中恐怕很普遍。吕青好像适应得多,一点都不在乎。不过,虽然并不在乎,她倒也不会阻拦任为让露西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