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主意(第5/6页)
沉默了一下,任为说:“那么,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吗?听你说的这些,情况确实有点诡异,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要讨论的是我们。”吕青说,“我们卫生总署,现在碰到麻烦了,大麻烦。”
任为看着她。她顿了一下,接着说:“之前,由于KillKiller的客户全部脑死亡,卫生总署一直拒绝支付医疗保险费用,逻辑上和法律上都很合理。之前很长时间了,一直有人权组织各种宣传,希望把KillKiller涵盖在医疗保险范围内。当然,他们背后都有KillKiller或者他们这个行业的支持和推动,也得到了客户亲属的全力支持。虽然如此,我们仍然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他们的要求。但现在出问题了,KillKiller的技术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一个关键的发展。现在,他们不但能维持躯体的运转,而且能够长期维持一小部分大脑细胞的活性。注意啊!是大脑细胞,不过,是一小部分,大概0.0000002%吧,六个零。”
“大概两千多个脑细胞,恰好够果蝇记住一种味道。”任为说。他在大学的时候可是学霸,否则也配不上吕青这个校花。
“其他的脑细胞,虽然已经死了,但被技术固化在一个特定的状态,不会再发生进一步的负面化学变化。甚至,你很难证明它们已经死了。严格地说,也许它们只是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功能性。脑血管里还有血液在流动,因为心脏很健康。氧的交换还在进行,虽然交换水平很低。脑电图上也还有波形,虽然波形比较平坦,但确实不是直线。你很难定义,脑子里是一堆神经元还是一堆草履虫。”吕青低着头说,好像在思考,也好像有点沮丧。
“那么这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或者说,我们该不该支付医疗保险呢?”说着,吕青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为什么不呢?你们担心医保基金破产吗?让大家的医保多交点好了。”任为不以为然地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吕青收回望向天花板的目光,盯着任为。
“幼稚?”任为的大脑迅速地思考着。忽然,他的心脏,刚刚因为聊天稍稍放松的心脏,再次体会到被一只手攥住的感觉,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
“你是说,这些死人……或者……我不知道……还是叫死人吧!这些死人会挤满全世界,因为它们不会再死一次了?”任为问。
“对,活人会没地方待。”吕青说,声音很平静,但任为听着,觉得充满了凉凉的气息。
他愣愣地没有说话。
“如果全世界的医疗保险都涵盖KillKiller的服务,大家在亲人死去的时候,有什么理由不让国家付钱,来保存这些遗体呢?要知道,墓地反而要自己付钱。”吕青说,“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假定,绝大多数人会让国家付钱,把亲人的遗体,保存在KillKiller或者他们的同行那里。粗略地估算,他们这个行业,一年至少会增加三亿客户。一百年后,他们的客户总数,就和现在地球人的总数一样多。先不考虑单个的国家政府有没有那么多钱来支付这些费用——要知道,这些费用的规模会让很多国家迅速破产——国家破产就破产吧,我们只从全人类的角度看。这种情况会导致一个还在工作年龄的人,差不多就要负担三个这样的遗体。不要忘记,现在全世界的老龄化问题本身就已经很严重了。工作年龄的人口,除了要负担这些遗体,还要同时负担活着的老人。平均三到四个,有的国家甚至是五到六个。而且,还有孩子。接着再想想,两百年后,这些数字是多少?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国家在出钱,但最终,还是要落到这些工作年龄的人口上。”
任为沉默了很久,吕青也沉默着。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这种情况,就是仅仅脑死亡,躯体还存活,每个人都会这样?”任为问。
“绝大多数死人都是。只有少数受了严重外伤的人,比如心脏被捅了一刀的人,才会心脏先于大脑死亡。以前医疗技术不好的时候,各种躯体疾病也会导致躯体先于大脑死亡。现在医疗技术太好了,多数情况下,躯体很难死亡,医生总有办法治好那些躯体的疾病。虽然太老了也会出现肌肉无力,会瘫痪在床,但离躯体的真正死亡还是很远。所以现在,衰老导致的脑死亡是最主要的死亡方式。”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任为问,他觉得确实很难办,甚至开始替吕青感到绝望了。
“不知道。”吕青说。
“其他国家呢?”任为问。
“有几个国家已经同意纳入医疗保险了,其他国家正在争吵。Yes Or No,到处都是大规模游行。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父母还有未来的自己,或者被烧掉,或者在KillKiller当个没死的死人,你说选择会是什么呢?”吕青说,“当然了,人人平等嘛!嗯,活着,永远活着,前提是国家买单,要不然可付不起。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个科学家一样有钱。而且,不知道要付多长时间呢,看起来可像是永远啊!”
“那几个国家,不害怕自己破产吗?”任为问。
“赫尔维蒂亚是第一个通过法律将KillKiller纳入医保的国家。他们有钱,目前不会有问题。布隆迪、坦桑尼亚、刚果,非洲几个生产稀土的土豪国,至少暂时没问题吧。但是挪威、希腊、意大利,嗯,大概乐观主义者觉得过一天算一天吧,问题自己会解决,用不着替未来操心。这几个国家都是刚刚选出新政府,新政府在竞选时的纲领就是这个,‘政府不再杀人’什么的,很好用啊!选票更重要。新政策都是明年开始实施,我们正在等着看他们新的年度预算案。”吕青说,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还有几个国家正在竞选,有些竞选人的口号也差不多。比如韩国,民生党的口号是‘还犹豫什么,杀掉养育你的人,这是大国党让你做的’,怎么样,够劲爆吗?日本有个候选人说‘干脆在父母六十岁的时候就干掉他们吧,反正你迟早要这么做’。当然,谁都能看出来,他们说这样的反话,只是为了刺激选民的神经来给他们投票。可是你应该也能体会到,关于这个问题,双方有多么剑拔弩张。”
“他们,那些已经纳入医疗保险的国家,全民都纳入了吗?有没有什么条件?”任为问。
“各自有些条件,不过我看,很快所有条件都会被突破,这种东西,怎么靠得住呢?”吕青说。
“那其他,那些还没做决定的国家,那些大国家,又都是怎么想的呢?”任为问。
“美国还在众议院吵个没完没了。法国上个礼拜有两个议员打起来了,还有人扔催泪弹。德国倾向于Yes,英国No,加拿大Yes,俄罗斯No,巴西Yes,阿根廷No,印度一会儿Yes一会儿No。世界范围看,总的来讲势均力敌,我们的态度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