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魔界征程(十四)(第2/2页)

这一刻,十八岁的宁舟心想着:“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也许我真的会爱上她。”

灵魂中突然有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质问道:“你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心动吗?”

“当然不是!”宁舟毫不犹豫地反驳了这个声音。

他见过无数美貌的皮囊。不久前在废弃教堂中被他击杀的魅魔,就有无比美貌的脸。它引诱他,但他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不曾有。

灵魂里的那个声音继续质问他:“但若你爱他的热烈、奉献与牺牲。这些属于灵魂的美德,与他的性别何干?”

宁舟心头一颤,他被这个质问的声音问住了,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许久,他只能这样辩解。

灵魂里的那个声音多了几分嘲讽的冷意:“不被允许,你就不会心动吗?”

“当然!我不应该!”十八岁的宁舟在无声地呐喊。

“你第一次偷喝烈酒的时候,是十三岁。难道这是被允许的吗?”灵魂里的那个声音冷笑着问道。

依照教廷的规定,未成年者是禁止饮用烈酒的,他们只被允许饮用清淡的酒水。

他遵守了吗?

他没有。

十三岁的宁舟刚刚来到永无乡教廷,那笼罩在他身上的期待是如此强烈,形成了一个炫目的光环,光环之中的他是教廷的未来,是人类的救星,是驱散世间阴霾的光芒。

但他不是。

他竟然不是。

他没有神术的天赋。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母亲那样的人。

他既不虔诚,也不笃定,他是一个没有蒙受神恩的凡人。

那巨大的挫败是毁灭性的,年少的他拼命想要回应众人的期待,但无论他多么努力,他都做不到。

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所有人都相信英雄应该拯救世人,理所当然地拯救世人,但他却做不到。

无能为力本不是一种罪,但期待的人太多,它便成了一种罪。

他被困在了名叫期待的沼泽里,越是努力挣扎,就越是下沉。

在无法承受的自责与愧疚中,他在无声地窒息。

他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也不断惊醒,他总是梦见自己在攀登高山,他双手流血,肌肉抽筋,永无止尽的努力让他筋疲力尽。

然后他坠落,不停地坠落,那失重的感觉让他在痉挛中醒来,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开始喝酒,喝到半醉,酒精带来片刻的安宁,他终于可以停止挣扎,在疲倦中获得片刻安寝。

他开始逃课,逃避那些期待落空的失望眼神。

他躲在教堂的角落里画画,逮到离开永无乡的机会,就拿着那些画和旅行商人换酒。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交流的对象,他宁可和企鹅说话。

这样逃避、堕落、叛逆的日子,持续了三年。

直到,十六岁的他见到了母亲的圣灵,在一场惨烈的失去之后——老师带着他和他的同学们离开永无乡,在附近教区实践如何追踪恶魔。这本是一场不算危险的实践课程,却遭遇了意外,老师和十几个同学丧生。

他活了下来,在生与死的关头,他的老师选择保护他。因为他是玛利亚的儿子,他是被众人期许之人,他拥有这昂贵的特权,即使他从来不曾渴望这些。

“玛利亚……”

在生命的最后,他的老师喃喃着圣修女的名字,仿佛一切回到了玛利亚还在教廷的岁月。

她用染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未曾熄灭的期许。

教廷的每个人都可以为他死,因为他是希望。

但背负着万众期待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既不能挽回老师的生命,也不能保护大家。

三年来,他在画画中逃避世界,在酒精中惶惶入眠,这样的自甘堕落,在这一刻成为了他不能承受的代价。

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如果他能再强大一点……也许他就能救下所有人。

他曾经拥有的特权,终须他承担代价。

回到教廷的宁舟,在教皇的座前忏悔。

教皇冕下将权杖抵在他胸前的挂坠上,那是玛利亚留给他的遗物,蕴含着强大的守护本源力量。

在教皇的指引下,玛利亚的圣灵宛如天使一般出现,用一个充满了母爱的额吻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口,也终结了他的年少荒唐。

他哭着对母亲的圣灵忏悔,倾诉着他对她的思念与眷恋,他发誓他会悔改。

他会戒酒、钻研教典、苦学神术,他会比从前努力十倍百倍,也会和过去一刀两断。

他将藏匿的烈酒交给了教皇冕下,发誓在十八岁前,他不会再喝酒。

他不会再逃避,无论人们给他多少期许,他都不愿再辜负。

他一定要做到。

教皇冕下应允了他的悔悟:“那就苦修吧。用教廷隐修会门徒的试炼办法。他们都是强大、坚定、笃信的修士。是苦行与试炼,锻造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与坚定的意志,即使赤着脚从燃烧的荆棘中踏过,他们的信仰之心也不会动摇。你愿意尝试吗?”

他抬起头,被忏悔的眼泪洗净的蓝眼睛里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那是曾经被残酷现实打败过,却又坚强地爬起来的少年人的眼睛。

“我愿意。”

于是,面对灵魂中那个声音的质问,十八岁的宁舟坦然回答:“但是我悔改了。”

从他发誓戒酒到他成年,他再没有喝过酒。

他为之忏悔,他也做到了悔改。

“这一次,你没有。”灵魂里的那个声音说道,“唯有爱,你永远不会悔改。因为爱不是你逃避现实的庇护所,它是你的勇气与信念。只要你拥有,你一生都会为爱披荆斩棘。”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诅咒般的预言,在宣判他的命运。

那莫大的宿命感中,十八岁的宁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你是谁?”宁舟问道。

冥冥之中,他看到那个灵魂里的声音有了身形,那是一个坚毅的身影,伫立在黑暗与血腥中,却仍是勇气与信念的化身。

那个人睁开了眼,那是一只猩红的右眼。

“继续看下去,看完这本日记。你会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