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我做你师父好不好?(第2/3页)
长街空荡,哭声不止,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白幡,替在前方战死的丈夫儿子做法事,乍看之下,恍若鬼市。
曲淳风一路看去,只觉颠覆想象,他被师父收养后,就一直待在京城这种繁华之地,从未想过大楚有一日也会变成这幅模样,如风雨飘摇中的危楼,倾覆在即。
曲淳风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等进了府衙,步入内厅,这才出声问道:“那男子呢?”
吴显荣闻言连忙派了一名仆役去传唤,他的府邸摆设虽还是一样的摆设,但奴仆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无他,现如今正逢乱世,米粮精贵,养不起而已。
没过多久,一名十五六岁的布衣男子便被带入了正厅,他环视四周一圈,看见了站在正中央的曲淳风,先是一怔,反应眼圈一红,竟是直接扑过去跪到了他脚边:“大师兄!”
这男子一身打着补丁的破烂衣衫,头发散乱,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模样,只能依稀辨别出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眼睛大且乌溜,怪不得吴显荣不信他是天一门的弟子,就算明宣在这里,乍看也未必能认的出来。
曲淳风认出他是小师弟明空,一把将他扶了起来,却见他灰头土脸,模样狼狈,心下一沉,出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明空闻言正欲言说,却见一旁还站着吴显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曲淳风反应过来,对吴显荣道:“吴大人暂且退下吧,此人确是我天一门弟子,我有些话要对他说。”
吴显荣知道他们这是要说私话,连忙点头应声,退出了房间,心想自己幸亏没把那人赶出去,不然岂不是大大得罪了曲淳风。
奴仆退下后,关上门窗,正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曲淳风见明空身上有些不易察觉的淤青伤势,心知怕是出了什么事:“你进京之后出了什么事?可有被人发现?师父呢?”
熟料明空闻言眼圈一红,竟是哽咽着扔下了一个对曲淳风来说不啻惊雷的消息:“大师兄,师父他……师父他羽化了……”
洪观微是道士,死后便称羽化。
曲淳风遇事从未慌过,闻言竟是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摔到了地上,他用力攥住明空的肩膀,一字一句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师父他怎么了?!”
曲淳风上一世屠村后,带着鲛人的尸体回京复命,前后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彼时洪观微还健在,这一世他在泉州耽搁数月有余,没想到竟是等到了师父的死讯?
明空泣不成声:“我当初乔装打扮一番,混入京城,才知我们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师父便被陛下接入皇宫软禁了,我只能扮做侍卫进宫查探情况,谁曾想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了,连床都起不来,身边尽是皇上的眼线……”
曲淳风声音艰涩的可怕:“然后呢?”
明空擦了擦眼泪:“我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候进去探师父,师父却说他大限将至,卜算一卦,言楚国气数将尽,北有明君而替,他被陛下的眼线盯着传不出消息,让我带话给你们,莫要去寻什么鲛人,世上也没有什么长生之术,他不过肉体凡胎,机缘巧合才活了二百余年,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摞皱巴巴的药方,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说他无用,钻研多年,也未能研究出那毒蛊的解药来,带累了我们,只能以这六贴方子暂时压制,毒发之时服下可暂缓三月,盼师兄能带着天一门脱离皇室,再不入朝堂。”
曲淳风手心满是冷汗,面色白的吓人,他接过那一摞皱巴巴的药方,哑声问道:“师父还说了什么?”
明空摇头:“师父只说他活了这么久,已经强过世上许多人,纵死了,在民间也是喜丧,叫我们不要难过,早日另觅出路才是。”
洪观微在大楚乃是一代奇人,他的寿数一度令昭宁帝艳羡嫉妒,从而渴求长生,现如今他身死,就算不能令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到底也绝了长生不死的传说。
二百余岁……二百余岁……
民间百姓,年过七十而逝便可称作喜丧,洪观微生前游历名山大川,后来封侯拜相,位尊国师,将尘世间的富贵都一块揽到了极致,纵死了,也确实没什么可伤心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些徒弟。
曲淳风闭了闭眼,用力攥紧手中的纸:“那你又如何落到现在这幅模样?”
明空道:“师兄你有所不知,陛下缠绵病榻,日益病重,后来不知听信哪些炼丹术士的话,要以婴孩之血为引炼制药丸,以至民怨四起。现如今皇后的母家想扶持太子登位,被朝臣所反,我逃出皇宫后,发现邵王已经带兵入京,明为保驾,实是篡位,那些士兵一路烧杀抢掠,我只能丢了值钱的物件,扮作灾民才逃出来。”
现在的情况就是,皇帝快死了,太子想登基了,邵王要造反了,北边已经逐步失守,大楚内忧外患,犹如一盘散沙,聪明人已经逃命去了。
昭宁帝现在对朝廷已经没有任何掌控力,充其量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傀儡皇帝。
换句话说,天一门已经不必再听命于朝廷,只要找到解药,便自由了。
曲淳风却什么都没说,只见把那叠药方缓缓塞入怀中,然后一言不发的从地上起身,推门走了出去。明宣等人在外间守着,见他面色苍白,一副没了魂的模样,不由得吓了大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曲淳风径直出了门外,只留下了一句话:“别跟着。”
洪观微死了,虽然他已经活的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可人死如灯灭,永远都回不来了,曲淳风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天一门的弟子都是孤儿,无名无姓,只有曲淳风四岁时父母不幸亡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彼时洪观微给门中弟子都赐了名,只有曲淳风,他说这三个字便很好,不需改了,留着是个念想。
他待门下弟子皆若亲子,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便是误投朝廷,害他们身重毒蛊,可无论是曲淳风还是明宣明义,没有一个人怪过他。
曲淳风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却没有看淡旁人的生死,他在朝廷多年,一直受昭宁帝驱使,就是为了保全洪观微,可如今却不知还有什么意义了。
冷风迎面吹来,夹杂着熟悉的咸腥味,吹得衣袍翻飞不止,直到衣袍下摆被浸湿,曲淳风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海边,前方已无路,唯有茫茫大海。
他停下脚步,面色茫然的席地而坐,大脑一片空白,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团,却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他是大师兄……
要保护好师门,也要保护好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