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近山遥水皆有情(第2/3页)

在五毒教待的那几年让我对于草药从原来的一窍不通到如今的靠气味便可分辨个大概,从药草味判断,他们给狸猫敷的应是红花、桂叶和香茅,都有很好的活血化瘀作用。

那小姑娘将狸猫放平后,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指了指桌上水壶里的水,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她是说狸猫自水中被救起后,因为后脑的那个肿块便一直昏迷不醒吗?

我心里有些急,那个肿块肯定是当时方逸狠戾的一掌所致,肿成这样,如果是颅内出血,我不敢想象……心情瞬间由适才失而复得的云端坠落地面。

“一新,一新噢轨呀,摸泗,摸泗!”小姑娘捋了捋自己的下巴,又将手搭在狸猫手腕上做了一个把脉的动作,之后朝我竖起大拇指,笑咪咪地重复了一遍:“摸泗,摸泗!”

我明白她大概是说已经请了郎中来给狸猫瞧过,大夫诊断狸猫应无大碍,我的心又宽下稍许,但他一刻不醒来我仍是一刻不放心。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看见我似乎很是意外的样子。小姑娘开心地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便叫:“阿爸。”这个词我总算听懂了,古今中外爸爸妈妈的叫法果真大同小异。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对她父亲说了一通话,看她父亲将眼睛看向我,我便知她定是对她父亲说我的事情。那男子认真地凝视了我一眼,我握着狸猫的手突然升起一丝警觉,长期的动荡不安让我有些像只惊弓之鸟,稍微风吹草动,心中便会警铃大作。

我往后退了退,将脸半隐在棉布帐帘后。

那男子认真审视完我后,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摆摆手:“里买歇。”

小姑娘更是热情地拉起我的手,将我带至房间一角一张简单的四角方桌前,接过她父亲手里的篮子,揭开盖子后,清淡的米粥香味四溢。

里面浅褐色的粗瓷碗里盛满了浓稠的米汤,小姑娘伸手便去端,却似乎被烫了一下,一下缩回手来。她父亲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对她的急进毛躁宠爱地摇了摇头,便伸手替她端起了那碗米汤。我看见他厚实的手掌上布满了粗粗的老茧,温暖而宽大,让我突然想起了爹爹。

虽然爹爹的手修长莹润,只在握笔处结了一个薄薄的茧,但是他也喜欢在我调皮吵闹时这样拍着我的头,宠爱地摇头微笑,他总是说:“容儿呀……”似乎很是无可奈何而又乐在其中的样子。那时,幸福是这样简单而唾手可得。

撒娇,是女子特有的权利。而我,却对于这种滋味有种久远的陌生之感。更多时候,我更希望自己能够刀枪不入、铜墙铁壁,以使自己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环境中立足,亦不让身边的人受伤害。却往往事与愿违,似乎我身边的人总是因我频频受创,而我却无能为力。

樊川江上的一幕犹在眼前,狸猫深痛的目光、痴狂的付出、毅然屠城的冷冽;桓珏惨淡的面容、虚弱的身体、与子夏间玄机深深的对话;子夏令人费解的孤身入营之举;方逸对我的憎入骨髓。

或许,方逸还有那些朝臣说的不假,我确实是个祸害。

那男子从篮子底取出一片绿油油的肥厚叶片走到床前,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上前就见他执起叶片插入碗中,再取出时已粘满了粘稠的米汤,之后,他俯身将叶片插入狸猫紧闭的嘴唇里,片刻后取出,将叶片再次蘸入米汤里,然后再放入狸猫的嘴里。

我惊讶,他们竟然使用如此繁琐的方法耐心地给昏迷中无法进食的伤者喂食,无言的感动涌上心头。我一时情急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一边连声说着“谢谢”,一边连连鞠躬。那男子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对我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朝我摆了摆手。

我赶忙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叶子,继续给狸猫的喂食工作,他却摇摇头,笑着对小姑娘吩咐了一句什么。那小姑娘拉过我的手将我按坐在桌边,又从篮子里取出一碗米汤,将勺子塞入我手中示意我要我先吃饭。

我接过勺子,热腾腾的米汤将我的眼睛熏出一层氤氲的水雾,米汤入嘴即化,留下甜甜的米香萦绕齿间。有久违的家的味道。

顾不得烫,我三下两下将米汤喝完后,连忙接过狸猫的那碗米汤,示意我来继续,那男子也不再推托,笑着将碗和叶片都交到了我的手上。

一叶又一叶,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将那普通人五分钟便可以喝完的小半碗米汤尽数喂入狸猫的嘴里。我用拇指替他轻轻拭了拭嘴角,再次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腰背一阵酸疼。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他们或许也是这样给我喂食的,便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己才做了一次腰便酸成这样,难为他们同时照顾我和狸猫两个人。

我回头朝那对父女感激一笑,却愕然看见木门洞开,外面挤了一群大大小小衣着鲜艳的孩童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回头,小鹿一样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有几个孩子比较大胆,似乎想要挤进门来。

那父亲却朝他们摆了摆手,指指狸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小姑娘却按捺不住了,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拽着我便出了门,一群孩子立刻叽叽喳喳地将我们团团围住,那父亲颇无可奈何地跟出门来,轻轻掩上房门。

“阿山、三仔、包鼓、八米……”小姑娘挨个将那些孩子指了个遍,似乎在给我介绍他们的名字,然后,她指了指自己,“巧娜。”最后,她又指了指正从楼梯上下来适才见过的那个小伙子,说:“巧星。”

原来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巧娜”,那个叫“巧星”的小伙子和她长得有七分相像,又貌似同姓,应该是她哥哥。

巧娜最后将手指停在我身上,笑眯眯地歪着头看着我,我笑了笑,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她,“安薇。”

仿佛知道我的名字很让她高兴,她开心地拍了拍手对着那群孩子重复了两遍:“安薇,安薇。”我忽觉衣摆有些向下坠,低头一看,是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睁着麋鹿般的大眼望着我,攥着我的衣角试图引起我的注意。我弯腰蹲了下来,他伸出小小的手试探般摸了摸我的右脸,我也摸了摸他的脸。他见我摸他脸突然开心地“咯咯”一笑。其余的孩子也都凑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摸我的脸,连巧娜也上来摸我的脸,我一时被他们的热情有些吓到。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族群里“触颊礼”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而此时,适才楼上还空无一人的圆圈状回廊上已站满了围观的女子。她们和巧娜一样戴着银饰身着五彩罗裙,只是发髻略有不同,有的和巧娜一样是发辫盘髻,有的则是直接绾成蝴蝶状发髻。她们手上有的拿着梭子,有的捧着簸箕,有的端着淘米水……显然是家务活做了一半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赶来看我这个方外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