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3页)
她把弟弟两个字咬得很重,是真把他当弟弟一样看。
曲池笑眯眯看着她有些严肃的面容,柔声笑道:“九儿姐姐……”
他嗓音放得低,年轻男子的音色圆润动听,像春草,音调像根一样,深深扎在土里,他低笑:“每日听小云这么叫,我也想试试,觉得比九娘子好听些……姐姐大我一岁,既然喊我一声弟弟,我也要尊称一句姐姐。”
“九儿姐姐。”
他把姐姐喊得很轻,像微风,也像他的目光,自自然然从甜酿面上拂过。
甜酿咬着唇壁,猛然扭头,她有些坐不住了。
四邻都很喜欢这个朝气蓬勃,没有架子的富家子弟,他出手阔绰,对人大方,相貌上又占优势,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甜酿整日穿得灰扑扑,脸色黄暗,相貌不扬,看着确实比曲池大好几岁,万不会把两人往那上头去想,真当这是一对姐弟。
他这么招人喜欢,两人相处又不留痕迹,甜酿只得老僧入定,每日只管闭着眼喊他弟弟。
夏末秋初,天气最是闷热,甜酿去西泠桥下送完熏香,再去照看小玉和小云支在湖边的摊子,见曲池也在一旁。
一场狂风卷来千万乌云,急雨浇灭了行人的游兴。
小摊上都是不能受雨淋的绢扇之类,几人急急收了摊,连捧带抱,将东西一趟趟往屋檐下送。
雨下得又大又急,游人都未带伞,一堆堆簇拥在屋檐下避雨,甜酿几人要收拾东西,最后近处已无落脚之地。
曲池把甜酿袖子一牵,扯到了一旁,拨开路人,把甜酿推到了屋檐下。
她身后就是墙壁,面前是他的胸膛,曲池帮她在角落挤出了一块避雨之地。
甜酿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不看眼前人,扭头默默凝视着外头的雨帘,屏住呼吸。
曲池挨得很近,见她全身绷紧,悄悄往后挪了一步,给她腾出一点喘气的地方。
旁侧人语喧闹,这一块地方,只听得见雨声,连呼吸都停住。
曲池的目光落在甜酿面容上。
“姐姐……你……脸上的黄粉……洇开了……”他低头,眼里含着笑,无声对甜酿说话。
甜酿也觉得雨珠从额头一直流淌到脸庞,有些痒意,不知是水痕,还是呼吸。
她从自己袖子里去掏帕子,曲池往后再挪了挪,让她低头擦拭自己的脸庞。
曲池专注睇她,敷着再厚的脂粉,描着再浓的眉毛,穿着再黯淡的衣裳,她也依旧让他心扉颤抖。
半鬓青丝,一缕松松垮垮掩在耳旁,隐隐约约露出半只小巧的耳,雪白的耳珠上有一个小小的耳洞,这耳上,昔年也佩着明月珰,珍珠坠。
怎么不让人心神荡漾。
一点温热轻轻拂过耳畔秀发。
甜酿警觉,往旁侧一躲,额头正撞在他肩头,余光瞥见他低头,将面容贴近她耳畔。
她猛然回过神来他想做什么。
甜酿恼羞成怒,眼里满是怒火,直勾勾盯着他:“曲池!”
声音冰冷: “你僭礼了。”
“抱歉……九儿姐姐……”曲池面容有些讪讪,长长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半个身子都露在雨中。
甜酿面色不佳,目光沉沉看着外头的雨帘。
曲池见她那副神色,心也沉下去,一手捋着自己湿透的肩膀,抬头看着眼前雨雾。
良久不语。
转小的雨势又突然暴涨起来,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千朵万朵水花,汇成一片茫茫水雾,水雾泛着青,是缥碧之色,西湖就在这烟雨茫茫中漂着,如幻境一般。
半晌之后,曲池轻轻说话,像自言自语:“我第一次见到九儿姐姐……是那天夜里和阿策出门,他腿不方便,白日都闷在家里,夜里我就带他游湖、钓鱼,那天夜里本来不该出门,我睡不着把阿策拖起来,就在梅泽湖边猛然一瞥……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女鬼,还是狐妖……但瞧她那副样子……我心里想,若她飘过来找我,我也一定好好应她,说不定还会逗她笑一笑。”
“后来我才知道,村里新搬进来一户人家……我见到白日素衣素裙的她,拎着裙子跑起来,她看着我没笑,我倒先笑起来……”
“我从小没有母亲,五六岁长姐外嫁后,在家一直受继母苛待,再后来陪着长姐在明辉庄,从来也不知道那种感觉……”他低喃,“我只觉得心里缺了一块……见到九儿姐姐,才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姐姐为什么独自在外飘零?为什么闭口不提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直那么忧愁?有谁伤害过姐姐?那个人是谁?”
“有一次在明辉庄,姐姐做针线刺伤了手,自己吮住了血珠,小玉在旁边说,姐姐的手为什么一直这么冷。”
“那一瞬……我想用自己滚烫的血暖暖姐姐……”
“不需要。”甜酿打断他的话,冷着脸,“曲池,你和我,不可以,你只能把我当姐姐看待。”
“……好……”哀怨的词像水雾一样缭绕在甜酿耳旁。
外头雨依旧在下。
曲池耸耸肩膀,对着甜酿释然一笑,迈步走进了雨中。
甜酿想唤住他,又抑下自己的声音。
淋过一场雨,曲池病倒了。
小玉和小云去看过,回来对甜酿说:“曲池哥哥发起热来,烧了一夜,嗓子都说不出话来,好可怜。”
甜酿思来想去,又觉得于心不安,托付小玉送了点润喉的凉药过去。
几日后,曲池倒是病好了,不过好些日子没有到甜酿面前来,却是一直和小玉小云私下往来,有时姐妹两人回来,会跟甜酿说:“今天曲池哥哥带我们去赏飞来峰。”或是,“曲池哥哥让人送了糕点来吃。”
再后来,曲池又到甜酿面前来,见了甜酿也没有生分,大大方方作揖:“九娘子。”
他这回又换成了以前那个称谓。
甜酿略怔了怔,抿抿唇,对他点了点头。
经过这么一闹,甜酿也算是适应了有曲池的生活。
甜酿和曲池重逢的这年,是神凤五年,是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吉庆年,对甜酿来说,这年和去年并无不同,对很多人来说,这一年又分外不一样。
这一年有春闱,正逢庆典,恩诏多加了一百名进士,传胪放榜,张圆中了二甲、方玉和况学中三甲,三人都做了同科进士,江都三家的门槛都险些被道贺的人踏破。
张圆有岳家扶持,皇榜之后直接授了试御史,留在京里任职,张、赵两家喜不胜喜,窈儿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新婚分别实在是辛苦小夫妻两人,忙着打点行囊,要进京去和张圆团聚。
方玉和况学还在等铨选,原想先回江都等,踌躇不决之间,恰都遇上从家中赶来的家仆,分别给两人送了几千两银子在京里度日。方、况两家哪里有这多银两,当然都是从施家出来的,方玉娶了云绮,况学娶了苗儿,施少连当然有心把三家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