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3页)

甜酿眼眶发热,几不忍听,曲池握着她的手,良久开口劝慰:“父亲已昏迷半月,还不知何时可睁眼……也不知以后状况如何……你若重开香铺子,等家里闲下来,我们先在江都开一间……钱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从未想过要靠妻子养活,如今香铺和新居都没了,妻子心血毁之一旦,作为丈夫,自然当立业养家。

曲池捧着妻子滑腻的脸腮:“我近来心里总空落落的……看着床榻上的父亲,想起小的时候……九娘,万一父亲……早些替我生个孩子吧……”

成婚已八个月,不可谓不蜜里调油,年轻人心性燥动,除去眼下这段日子,床笫间难有闲停的时候,这个时候若能有孕,对她,对他,甚至对曲家,都是好事。

甜酿迟疑了许久,知道钱塘的一切,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迹,终是点点头,潸然泪下:“好。”

曲父早在明面上说过要把家业传给曲池,又是长子,要插手家中营生,谁也说不得半个字,曲池守候病榻之余还要学着打点家中事务,他既然有意要夺,甜酿处于内宅,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每日服侍婆母,相依作伴,婆媳两人一道伺候曲父,半点也不能怠慢。

曲家突然有客上门,说是来见亲的。

苏夫人先出去招待,和来人说了几句话,多瞥了几眼,唤身边的婢子:“去唤少夫人出来见客。”

甜酿起初有些诧异,去正厅会客,也是长久愣住,被苏夫人携着手带到人前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儿,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儿。

王妙娘喊的是:“甜姐儿。”

喜哥儿也唤:“二姐姐。”

几年不见,喜哥儿长大了,一瞬间就成了小少年,身量已经抬到她下巴了,王妙娘也老了,眼尾也有了细纹。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无论是什么原因驱使的,甜酿心头都激动不已,握住两人的手:“姨娘,弟弟。”

苏夫人脸上笑容有些奇妙:“原来真的是江都的亲家,之前不知,倒是我家失礼了。”

曲池听闻,也赶出来见客,王妙娘打量着这年轻人,有些勉强的笑着:“今日算是见着女婿了。”

曲家旁人见这一排场,俱是有些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还是曲池出言掩饰:“九娘非施家亲生,乃是王姨娘带入施家的义女,在施家住了十年后离开江都,回归了本名本姓。”

但只要稍一打听,就知道这位昔年的施家二小姐的一些不着边际的风言风语,也知道施家这位养育她的王姨娘的一些前尘往事。

曲池款留王妙娘母子几人留在曲家,和甜酿叙旧说话,待旁人散尽,王妙娘款款握着甜酿的手:“回来多久了?也不回家来看看。”

“快一个月了。”甜酿看着弟弟妹妹,目光回到王妙娘身上,“之前去过施家一次,姨娘和弟妹都不在,后来这家里出了事,一直也没来得及见……姨娘如今过得好么?”

王妙娘微笑:“很好,我带着两个孩子,日子清净。”

她如今已算是洗净铅华,素靥见人,衣裳也是极简,一点看不出昔年的妖娆风情,像个朴实的妇人。

甜酿将喜哥儿和庆姐儿搂在怀里,轻声问:“我走之后……他有没有……难为你们?”

王妙娘道:“没有,他对我们还算好,衣食无忧,奴仆照料,喜哥儿还念着书。”

喜哥儿仰着一张清秀面孔:“姐姐,你嫁人了么?”

“是啊,我嫁人了。”她微笑,“刚才你不是也喊过姐夫了么?”

喜哥儿点点头,又问:“姐姐,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甜酿将自己的遭遇略讲了一遍,最后王妙娘带着儿女离去,甜酿唤住她,缓声问:“姨娘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也是凑巧,在庙里偶尔见着你,才知道你回来了。”王妙娘温柔笑,“打听之下,才知道你嫁到这家里来了,也是缘分。”

“是么?”甜酿睁着眼,话语轻飘,“姨娘在施家不出门,是在哪个庙里看见我的?”

“也不是我瞧见,是旁人瞧见了,七传八说到我耳里来,我心头极喜,打探了几日,才过来瞧一瞧。”王妙娘解释道。

甜酿点点头,送姨娘弟妹出门,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王妙娘身后道:“有旁人瞧见我,认出我来,姨娘打听到我在这儿,自然也能打听到我如今的名字叫宋九娘,怎么还会唤我的旧名呢……姨娘上此回江都,是私下来见我的……这次我回来,怎么会直接登门拜访呢?”

她神色肃然,心头五味陈杂,手握成拳:“是不是……我……我是被他知道了么?他知道我回江都了?……让你来看我?”

王妙娘顿住脚步。

甜酿轻声问她:“他想如何?”

“他这两日回江都办事,过几日还要回金陵去。”王妙娘塌着肩,“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来看看……你想见他一面么?好歹也是一家人……”

甜酿脸色肃然:“不想。”

“那施家呢……你也带着女婿回家来坐坐……看一看……”

甜酿缓缓摇头。

“好吧。”王妙娘看着甜酿,眼神突然有些怜悯,“若有空,我再来看看你。”

王妙娘回府,把喜哥儿和庆姐儿安顿好,自己推开了内院的门。

如今家中人少,内院无人打理,已经荒芜,满园草木疯长,湖中夏荷如林,屋舍都藏在葳蕤绿枝之间,地上的落叶和落花积攒了一层又一层,踏上去能察觉底下虫蚁四窜爬行。

榴园的石榴花无人照料,满树满桠开得尤其艳丽,王妙娘见施少连背手立在树下,静静望着庭芜森绿,花红如火。

她将这日所见所闻细说给施少连听,说到最后,见他抬起低垂的眼,眼帘往上一掀,眼神冷清,声音淡漠:“是么?她倒一直有骨气。”

王妙娘心有忐忑:“她如今过得很好,你看在那些年的份上……别害她……”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害她呢。”语气婉转又温柔。

他径直往前走,去推榴园的门。

门窗上都是厚厚的灰尘蛛网,游廊铺满枯枝落叶,门未锁,吱呀应声而开。

这屋子还保留着四年前主人离去的模样,茶具、绣架、书籍、箱笼……都蒙着一层暗灰。

内室的妆镜上已经倒影不出人影,画屏后的床榻,轻绯的床帐已褪成素白,软厚的枕褥凌乱不堪,床边的那壶酒,那只酒杯,他呕出的那口血,换下的那身沾满秽物的衣裳,都蒙着灰委顿在眼前。

他在这屋里痛苦躺了几日,能下地走动之后,就把屋子封了起来,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她决然走出这间屋子。

如今他要她,心甘情愿,自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