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4页)

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笑纹,招呼道:“她小叔也在家呢!”

沈母和站在她左右的两个年轻小媳妇看起来都挺单薄的。沈母身上的那件棉袄上补丁落着补丁,袖口位置的破洞尚未来得及缝补,露出里面灰色的棉花。

这还是戴誉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从衣着就能看出生活十分拮据的。机械厂里这样打扮的人几乎没有。

戴誉冲她笑了一下,扶着脸色阴沉的戴母和戴奶奶在椅子上坐了,才说:“亲家婶子,我们家跟您家可不一样,闺女在我们家都是很金贵的!这孩子您说抱走就抱走,回头我没办法跟我大哥交代啊!”

沈母眼珠一转,问:“你跟他交代啥?”大女婿是个憨实人,换孩子是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他有啥不同意的。

“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四朵金花,我大哥可稀罕了,最近整天琢磨着怎么多赚钱养闺女呢。”

沈母在大腿上一拍,像是恨铁不成钢,急道:“再稀罕还能有儿子重要?当娘的都同意了,你这个当小叔的有什么不同意的!”

戴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戴家的男人!您想带走我们家的孩子,连招呼都不跟戴家男人打,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我爸和我哥都在厂里没黑没白地为国家赶生产呢,总不能让我哥累了一天回来,发现闺女丢了一个。”

沈母一脸不以为意。

吐了口唾沫在手心,随意地抹上鬓边,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弄服帖。理完头发,才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家好,传宗接代总要有个儿子的。”

戴誉点点头:“您说得也在理。不过,今天我大哥不在家,我不能让您把孩子这样带走。要不您明天再来,或者等我大哥两口子商量妥了,给您抱过去!”

沈母看着堂屋里虎视眈眈的戴家人,也知道今天很难把孩子抱走了,将孩子还给戴母,又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另一个孩子塞进戴大嫂怀里。眼神凌厉地瞪她一眼,才带着两个儿媳妇出了戴家小院。

戴英很有眼色地扶着明显瑟缩了一下的大嫂回房休息,徒留戴誉三人顿在原地。

戴母怀里抱着四丫,被亲家抹头发的动作恶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戴奶奶也不好受,下意识地将手心在棉袄上擦了擦。

戴誉问:“这件事我大哥到底知不知道?真让她把孩子带走啊?”

他虽然不同意把四丫送走,但他只是个当小叔的,人家爹妈若是都同意了,他说什么都是白搭。

戴奶奶也叹:“咋不知道,自你大嫂从医院回来,就在商量换孩子的事。不过你大哥不同意。”

戴母骂道:“根本不是为了换孩子,就是想把她家那个小孙子放到咱家来养!那孩子都快一岁了,那个小媳妇的奶水还能有营养吗?真把四丫送过去,不是遭罪嘛!”

“这个沈来娣也就在咱家能横得起来,见到她娘家妈就跟鹌鹑似的。这几天因为生了个女儿,天天哭,把奶水都哭没了!真是苦了我四丫了!”戴母抱着四丫既生气又心疼。

戴誉想起夏露送的那两张奶粉票,赶紧回屋拿了出来。

“要不先买奶粉给她喝吧。”

“你哪儿来的奶粉票?”戴母问。

他本想说是自己跟人换的,不过话到嘴边又变成:“小夏听说大嫂生了,特意送来的。她还是学生呢,用自己零花钱跟别人换的票。还说她要是自己赚钱了就直接送奶粉了,现在只能先送票了。”

做好事还是得留名的。

戴奶奶和戴母像是没见过票证似的,拿着那两张票翻来覆去地看。

戴誉叮嘱:“奶粉票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大嫂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买的!”

婆媳二人连连保证谁也不说,只让戴誉赶紧努力娶媳妇。

当天夜里,戴荣回家听了老娘的告状,与媳妇大吵了一架,但是没能吵出任何结果。

四丫算是暂时保住了,能留在自己家。但是执意想生儿子的戴大嫂把快一岁的侄子也留在了自己屋里。

不幸的是,这小子是个夜哭郎,扯着嗓子在戴家嚎了半宿。

次日一早,戴誉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的。

杵着下巴在办公桌前打盹,耳边是从广播里传出的许厂长慷慨激昂的声音。

与市一啤的竞赛是最近几个月的头等大事。遇上这样的大事,本应开一个全厂动员大会的,但是年末工期紧,时间宝贵,许厂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广播里作动员。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每个车间都走一趟,挨个车间动员。

广播里足足动员了近二十分钟,才啪的一声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来人是厂办的孙主任,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人。

戴誉起身打招呼。

孙主任为他介绍:“这是咱们厂新来的冯副厂长。”

虽然孙主任没说,但是只听姓氏,戴誉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从机械厂调过来的新厂长。主要负责罐头厂的筹建工作。

之前争取项目的过程一波三折,好在罐头厂的项目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们啤酒厂的口袋里。据他所知,为了这件事,许厂长动用了不少关系,将机械厂里能说得上话的领导都拜访了一遍。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了。

不过,整件事里多方得利,唯有一人吃了亏,正是面前的这位冯副厂长。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罐头厂一把手,如今却成了副的,搁谁身上能乐意?

戴誉脸上挂笑,恭敬地与他问好:“冯厂长好!”

等冯副厂长慢悠悠地伸出手,他才双手握上去。

冯副厂长面上虽然带笑,但是看起来就是一个严肃的人。即便没在蹙眉,眉间还是刻着一个深深的“川”字。

不待孙主任开口问,戴誉主动说:“二位领导先稍等片刻吧,许厂长刚才在广播站给工人们做赛前动员呢,快回来了。”

话落没几秒,走廊里就传来了许厂长特有的铿锵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闻,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招呼道:“老冯,终于把你盼来了啊!”

快走两步,双手握住冯厂长的手,用力摇晃几下。

“许厂长,我以后又是你手下的兵了!还得听你指挥呐!”冯副厂长也客气地笑。

说来,他们二人颇有渊源。

许厂长在机械厂当办公室主任时,他是副主任。待许厂长独立出来以后,他才顺势。

原本他也想走许厂长的路子,自己独立出来当一把手,谁知道啤酒厂野心居然这么大,愣是让他们成功把罐头厂收编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几年,两人又碰到一起了。

许厂长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哈哈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引着他去了自己的厂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