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23更】(第4/5页)

他爸已经十分不耐烦,只想给他一顿痛揍。闻言,只冷笑了一下,“你?”

“你经历得下来李泯那些磨练,我管你叫爷爷。”

“……那也不是不行,我们各论各的。”

李浪当即就捱了一肘子。

“你知道李泯做过什么吗?”他爸冷笑着,“你知道他从小怎么长大的吗?你光是吃了二十多年饭,不长脑子只长膘,还跟他比,你是个猪头你是。”

“李泯又怎么了,谁家孩子没自己出去创业过似的,就他特别了?哦,他确实是做得好点,在娱乐圈有那么点名字,但是这也能拉踩我?”

“你懂个屁,李泯是……”他骤然缄默了片刻,张口半天,才终于酝酿出了那个词,压低了声音,畏惧又似追忆,缓缓说:“……他有病。”

李浪还在愣着,心想爸怎么突然骂上人了。

窗外惊雷炸响,早春冰凉的雨如同瓢泼。

他看了眼窗外,隔着蒙蒙雾气,无数公里阴云,穿过那些苍绿的原野,好像能望见李泯所在的某一幢辉煌的建筑。

但那更像是错觉。

“前几天的宴会怎么样?”

李萧山看着窗户。

李泯没有抬头,在桌上签着文件,“很好。”

“那就好。”

李萧山有点恍惚,有点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些病了,竟然连关注宴会的精力都没有,只能从李泯口中问得结果。

大概是李泯一直以来太过妥帖了,他也没有去细究的心情。

他的不远处坐着他最完美的继承人,一切都会被处理得很好,才移交权力没多久,他好像就已经看见了以后的样子。

李萧山不能不说自己很骄傲。

但这骄傲又带着些许的阴影。

随着精力越来越差,他不知道自己的意志是否还能顽强地扛过这暗地里卷涌的黑潮。

他做的梦越来越多了。

也越来越奇异。

一开始总是梦到儿子儿媳,后来次次都有亡妻,最后甚至还有一只猫,一只趴在妻子阳台上的猫,向他扑过来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被疼醒,却发现是自己翻身不慎压住针尖了。

他怎么开始挂药了?

他病了?……还是,老了?

李萧山的记忆有些不太清晰。

私人医生开始出入庄园。没多久,又迁进了当地最好的医院。

他开始分不清白昼黑夜。

时常半夜清醒过来,按住铃要叫李泯过来,交代什么事务。

但生活助理总是告诉他,您放心,李泯先生已经妥善地处理了,一切都完成了,他做得很好。

甚至连一句他可以指点的地方都没有。

李浪和他父亲来看过他几次,都没说上话。好不容易有一次,李浪趁着他爸去找院长详谈,凑在床边鬼鬼祟祟地问他:

“爷爷,爷爷?”他在李萧山眼里模糊得和七八岁没什么差别,一样调皮,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悔改。

他小声问:“李泯到底有什么病?”

这一声像隔着二十年光阴,把他唤回了从前。

那个时候,也是有人这样问他。

他其实不记得了。

只记得发现这个阴冷刻板的孙子人格异于常人,非极端刺激不会产生普通人的情绪之后,他才渐渐认识到,这个没人喜欢的透明人叫李泯。

他不爱说话,喜欢观察别人,在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将那些观察化为动作,模仿出来。

情绪恒定、过目不忘、长于学习,种种病症带来的症状让李萧山渐生暗喜。

他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压力承受者。

一个能够接过包袱而不逊色的继承人。

于是,他有意识地将他同其他同龄人隔绝开来。

让他感受外界的冷漠、刺芒、孤立。

对任何不属于李家的人保持防备。

自然,他就会背向外界,带着家族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

在发现他天生患病的时候,他们选择的不是治疗,而是利用。

顺水推舟地让他被人类社会排斥了二十九年。

李萧山嘴唇紧抿,目光浑浊。

十一年前,他和妻子已经分居许久,但她去世前还是告诉他,你得让李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什么喜欢的事?李泯有吗?

有的。

他没赌赢。

最后,面对着病床上冰凉的身体,他答应下给他十年。

原来李泯真的有喜欢的事。

他像小时候一样在人群最不起眼处静默无声地观察,记录人间百态,揣摩每一种他不能拥有的情绪,不参与任何故事的发生。

这次他坐在镜头后面。

他渐渐成了出色的导演。

人们盛赞他的思想和严谨,惊叹他所展现的常人不会注意的视角,诟病他没有实感的情感调动和感情故事。

没有人知道那是他的病。

他已经把自己所能都做到极致了。

最后一段空缺,永远无法弥补,他始终安静地做着自己缺了一撇的人。

李萧山觉得一阵晕眩,浓浓的黑影侵袭上来,让他呼吸困难。

再睁开眼,床前坐的不是李浪,而是久违的李泯。

他静默地用笔在纸上划动。李萧山知道他的字也很好看,毫无特色的好看,工整犹如印刷,他这个人连外表都是一样,没有哪里挑的出数据上的错误,可细看,才会发现空缺着一部分永远无法找回的灵魂。

李萧山握紧了拳头。

他突然想仔细看看李泯。

他竟然好像不记得李泯是什么样子了。

因为知道他周正得没有缺点,所以不会用力地去记他的样子,也不会反复观摩这张不用被记住的脸。

精神越来越差之后,他甚至连李泯从前是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李泯……”他第数不清多少次叫这个名字,莫名地想起自己从未像亡妻那样叫过他小泯。

这个名字也是他给他改的。

泯,寓意消失,丧失,抹除。

他告诉他“你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做一个像这样的人就好,他曾经这样想。

后来果然看见他乖乖地向人介绍:“我叫李泯,泯灭人性的泯。”

一直到长大。

李泯听见了,放下笔,向他靠过来。

李萧山睁了睁眼睛,实在难以看清他的模样了。

他艰涩地说:“说说……你长什么样子。”

李泯顿了顿。

他很少观察自己过。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的长相。

可是,有个人喜欢观察他。

观察他一切无趣的习惯,观察他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细节,观察他留下的所有痕迹,观察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目今为止的幸福进程。

从前只有他观察这个世界。

现在有人从世界中来,只观察他。

“我的眉毛很浓,”李泯说,“眼睛是很薄的双眼皮,睫毛向下遮,鼻梁上有一点不明显的驼峰……嘴唇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