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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跋涉 9 莎莉与赞德(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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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孩背对着我们坐在床上。他和派珀一样长着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只是要略长一些,一缕缕竖立着,就像用蛋清打出来的硬尖。床上方的窗户可以俯瞰大海。当我们走进房间时,男孩并未回头。

我们凑近了些。派珀挨着他坐到床边,然后招呼我坐在他身旁。

赞德大概有十六岁,脸上稚气未消。和莎莉一样,他没有烙印。派珀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也根本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忽上忽下,就像在盯着我们头顶某种看不见的飞虫似的。

我感到他的内心支离破碎。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人人都能发现,还是只有先知之间能够彼此感受到。莎莉说他正在休息,但他内心里并未安息,只有无尽的恐惧。赞德的思想像发疯一般纷乱嘈杂,如同困在玻璃罐中的黄蜂。

佐伊在门口止住脚步。她看着赞德细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无休止地乱抓乱舞,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我记起她谈到幻象对我的影响时,曾经说的话:“我以前也曾见到过。”

派珀抓住赞德的一只手,让它平静下来。

“很高兴再见到你,赞德。”

男孩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我似乎在沉默中听到他脑海里纷繁的噪音。

“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吗?”派珀问。

赞德往前靠了靠,脸快要贴到派珀脸上,然后低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永恒烈火。炽热噪音。燃烧之光。”

“现在他白天和晚上都会看到大爆炸的景象,”莎莉说,“比以前频繁多了。”

“他以前从没有这么糟糕过,”派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请你让一让。”我对派珀说。

“骸骨迷宫。”赞德继续自言自语。

我抬头看着莎莉。“那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她说道,“平时他说话基本正常,有时却会蹦出这样的话来,大多数时间都提到烈火,有时候会说到骸骨。”

“骸骨迷宫的噪音。”赞德接着说道。

他的目光不再四处游离,心不在焉盯着屋顶的角落。我把双手按在他头部两侧,看进他的眼睛里。

我并不想让自己去刺探他的思想。我仍记得,神甫在保管室里意图探查我的想法时,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每轮审讯过后,我都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玩具屋,被人拿起来使劲摇晃半天,里面所有东西都变得散乱不堪。佐伊知道我曾无意中撞进她的梦境时,我也能够理解她的愤怒。然而我必须承认,对于能从赞德脑海中发现些什么,我依然非常好奇,热切地想看一看,他见到的情景是否与我相同。我希望可以确认一下,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忍受着大脑留给我的烈火幻象。如果说我想在他杂乱的脑海里寻找些什么的话,我猜其实我是想看到自己的影子。

当我试着探索他的思想时,他的眼神仍一片空白。偶尔他的嘴唇动两下,看上去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言语在他的嘴唇上流产,空有动作,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思想已经被焚毁。一切都被烧成焦炭,消失无踪,变成灰烬与尘烟。这是唯一留下来的,烈焰在他脑海里多次爆发之后,只剩下灰烬和浓烟,还有失去了意义的词语,在他空空如也的脑海里回荡。

“是大爆炸的幻象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我说道。

让我感到不安的,并非是他这种状态古怪陌生,而是在我心中泛起熟悉的感觉。我感到自己脑海边缘也有这种疯狂的念头,像房梁里的老鼠般蠢蠢欲动。这种感觉一直都存在,时不时地,尤其是在保管室期间,或者大爆炸的幻象越来越频繁时,就会受到鼓舞,几乎要钻到眼前来。

“闪光。烈火。永恒烈火。”赞德再次脱口而出,感觉并不像是他主动说出来的,而是这些词自己要喷涌而出。每个词说出口时,他都抽搐不已,好像被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吓坏了。

“你们也知道,先知最终都会变成这样。”我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从知道自己是个先知那天起,我对此就有了清醒的认识。不过,见识到赞德的思想残渣后,我仍感到心中一凉,双拳紧紧握住,指甲深深插进掌心里。

赞德双臂抱着膝盖,身体开始前后摇晃。我意识到,他蜷缩成一团是为了躲避幻象,好像让身体变小就能幸免似的,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我记起自己在小时候,也曾这样蜷曲着身体,把头深深埋进胸膛,双眼紧闭。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赞德说得没错,“永恒烈火”永远也不会离去。大爆炸的幻象会一直困扰着所有先知,但为什么如今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会把赞德折磨成这样?

“让他休息吧。”莎莉说着走上前来,用一只手托起赞德的下巴。她把从赞德身上掉落的毯子举起来,再次盖上他的肩头。

我们刚要离开,他忽然睁开双眼,直直盯着我。

“露西娅?”

我看着派珀,等他解释。他扫了佐伊一眼,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双臂交叉胸前,脸上露出冷冷的神色。

“露西娅?”赞德又问了一遍。

派珀抬起头看着我,说道:“他肯定认出了你是个先知。露西娅也是个先知。”

自由岛上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先知,有烙印,派珀曾经对我说过。在去往自由岛的航行中,她乘坐的船只在风暴中失事,最后淹死了。

“露西娅去世了,”派珀对赞德说,“她搭的船沉没了,这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语气很快,声音很大,想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却极不自然。

我们转身离开,剩下赞德一人盯着窗外,试图分出碧海与蓝天的界线。他的双手不停抽搐扭动,我不由得想起伦纳德的手拨动吉他琴弦的情形。赞德的手也正在看不见的乐器上忙碌着,而这乐器存在于他疯癫的思想里。

“你会拿他怎么办?”莎莉关上卧室的门时,我问道。

“怎么办?”她笑了,“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我有得选似的。除了让他活着,保证他的安全,我还能做什么吗?”

即便到了另一个房间,我仍感到赞德让我心烦意乱。在紧闭的房门背后,他混乱的思想状态让我感到眩晕。因此,当莎莉让我们出门去收集柴火和蘑菇时,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略感内疚。

派珀和我一起跪在树下,那里蘑菇丛生,又多又密。佐伊在附近捡柴。派珀以低低的声音跟我说话,以防被她听到。

“你看到赞德的遭遇了,作为一个先知他被折磨成现在这样子。”他抬头看了看二十码开外的佐伊,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同样的情景在露西娅身上也发生过。”他的语气低沉,眼睛紧闭。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仿佛置身于另一座岛上,潮水已经淹没了两座岛之间的地峡。“一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他补充道。随后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说道:“现在,大爆炸的幻象在你眼前出现得也越来越多了。那么,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