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2/4页)

应不负继续道:“他还是才三岁的样子,满宫挂白,他哭着向我伸手要抱,问我爹爹在哪里。”

别初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辛热的香气从熏香炉里慢慢弥散开,应不负的眉又松开几分,自语似的呢喃道:“但我抱起他后,他就突然变了脸,恶狠狠地看着孤,问孤为什么要杀他。”

殿内静得近乎死寂,宫人手上很稳,额上却见了汗。

小隋王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敢问。在应不负刚成为隋王的时候,还有脑子不清楚的大臣试图以此逼问来压制她,被应不负轻轻巧巧地驳回去了,她倒没把这人怎么样,但后来这个脑子不清楚的似乎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不好好干活耽误了应不负的命令,就被她撸下去撵回去种田了。

总而言之,现在能留下来的都是脑子清醒的人,没有再问这事的。问出来了又怎么样?现在这个隋王心性不差也有手段,隋国现在情况不错,如果真的是她杀了小隋王,难道要因此与她杠上吗?把她拉下来,应氏无人,隋王之位无人,隋国必乱,然后怎么办?既然决定了以后要与这位王上相处,那又何必再把当初的事情拉扯出来?真扯出来就难看了。

因此,小隋王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就含糊了过去,没人理会没人在乎。

可现在应不负自己把事情说出来了。

宫人心中紧张,别初年却神色安然,好像应不负说的不是这样了不得的事一样。

应不负的声音弱了下来,她的呼吸渐渐缓长,竟倚在榻上睡着了。宫人解了她的头发,用一柄木梳慢慢替她压头皮。别初年双目似睁非睁,像入定了一样,殿内静得吓人,只有宫人一下重似一下的心跳。

但没过一会儿,应不负就醒了,她眨了眨眼,问道:“孤睡了多久?”

“不到半刻。”宫人小声道。

应不负看向别初年,歉意道:“孤精神不济,怠慢真人了。”

别初年温和道:“王上保重自己为要。”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盒子里装着数枚香丸。宫人接过看了之后,忍不住道:“真人可否再多拿一些药来?”

别初年神色稍稍严肃:“药性治病,却也伤身,不可多用。王上的病症以后会好的,现在用此药缓解病痛尚可,却不应过于依赖,应当节制才好。”

宫人只好垂首。

别初年又对应不负道:“王上的梦不必在意,那只是梦而已。”

应不负笑了笑,起身相送:“孤知道了。”

别初年早在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就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然她也不会让他一试为自己治病。她那个弟弟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真的成了怨鬼作乱,她供奉的那些修士们也不是白给的,早就解决掉了。

别初年对她说,她的头痛症是劫,所以治不好,只能缓解,熬过去也就好了。这个说法与其他修士的说法虽然表达不同,但意思是相类的,互相印证之下,她自有判断。

应不负把别初年送到门口,她最近被病痛折磨得消瘦了不少,散开的头发还没来得系上,和宽大的衣服一起被风扯得飘飘摇摇,衬得人娇怯可怜。宫人想让她回去,却又不敢劝。等别初年的背影也看不见后,应不负才带着宫人回到殿内,抱着宫人给她准备的暖炉,闭着眼睛好像又睡着了。

宫人轻轻梳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听应不负道:“阿鹿,你最了解我。如果哪一日你发现我不对劲,就去找薛先生杀了他吧。”

阿鹿一惊,不由唤道:“王上……”

应不负仍闭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反问。

阿鹿定了定心:“我会做到的。”

薛先生是勇胜塔第八层唯一一个修士,第九层没有人,他就是勇胜塔中最顶尖的那一个。薛先生是个武痴,在知道隋国的情况后就跑来了,应不负一直倾力供养着他,但却一直没有所求,这令薛先生心中有所顾虑,他就又跑来找应不负,在与应不负谈过一次后,他就又安心待了下去。

当时两人相谈的时候,就是阿鹿在外面守着门。这一谈下来,除了给隋国谈来一位供奉,还给阿鹿谈来一个师父。不过薛先生是不认的,薛先生说她虽有天资,却没有修行的心,所以不会收她为徒,只愿意指点指点她。

阿鹿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王上有心性智慧,她守着王上就好了,她愿意这样。

但……王上原来并不信任别初年真人吗?她一直以为王上很感激真人的。不过,她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没有出问题,她就会一直像从前一样恭敬真人,如果出了问题……不,不会出问题的。她会警惕的,她一定不会让王上出问题!

宫殿外,两个健壮侍从把呜咽发抖的宫人架到远处,手一松,那人就瘫倒在地上,哀求地看着他们,想要伸手。

侍从躲开了,道:“行了,你既然脚步重,以后就不要在王上面前侍候了。”

“我、那我以后怎么办?”宫人瑟瑟道。

“找姑姑给你安排个远点儿的活儿啊。”侍从道,“我们得回去了,你自己去找姑姑吧。”

宫人一呆,那些在王上面前吵闹的人都不见了,她还以为……原来只是被安排到偏僻地方了啊。

等两个侍从回到宫殿中的时候,别初年已经走了。应不负在榻上闭着眼,熬着一阵又一阵的头痛。

不只是做梦的时候,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延年,她在梦里还会看见爹爹和兄长,用她已经听烂的词句哭她骂她,就像那些从她监国开始到她登上隋王之位后一直没停过的檄文。她最难的时候都没把这些檄文当回事过,又怎么会在乎梦里再听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哭骂她杀了延年。

“他若一直是以前的样子,孤也不忍杀他。”应不负呢喃道。那声音里有哀痛,却没有悔恨。

她把这个弟弟安在了隋王的位置上,是她那时天真了。

她以为弟弟长大后可以接过隋国的担子,延年长大后是想要一个名副其实的隋王之位了,但他只想要隋王的权力,却不知道隋王也是可以被人掀下去的。

他先是冲她讨要,她不给,他就开始恨她。

可她不能退。隋国并不平静,她掌握隋国的时候可以护着他长大,可如果是延年掌握隋国,他可没有能力护住她的性命。

不负、不负,是谁不负谁呢?

……

“别初年。”余简道。

昌蒲一顿。这不是个常见的名字。她又细问了详情,谢过余简后,在房间里点亮了心焰。

“师父……”

仰苍静静地听着昌蒲的叙述。

别初年,或许是自信自己的情况不会暴露,他竟不曾遮掩自己的姓名与相貌。也是,在他的认知中,仰苍已经死了,就算逃出来,那也不会知晓背后是他下的手。在他人眼里,别初年还是那个修习点灯法的温善修士,这个形象对他做事很有方便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