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第2/3页)

隋相到底还是没能抗得过隋王,伐卢的王令已经发下,各地厉兵秣马,武英堂中也发下了相应的任务,各个府城在接收到王令后还有拖延迟疑,武英堂中受供的修士们对此却大多雷厉风行,好似比隋地实职的官员们更忠于王令。

可这是假象。

隋卢之战,无论胜负,隋都只会受到消耗。隋地不是隋王的隋地,是隋人的隋地。爱护隋地,才会知道隋王此令的问题,才会想方设法地悖逆。可对于武英堂中来自四方的修士们来说,他们与隋的关系在于隋王,与隋王的关系则像商人与其雇佣的护卫们。受雇的护卫们从商人那里取得佣金,听从商人的吩咐。至于这个吩咐会是商人是赚是亏,他们是不管的。而假使商人家业败了,又或是要他们面对远高于佣金的性命之忧,他们也就离开了。

武英堂是国之利器,这利器握于一国之君掌中,在她英明神武的时候,可以让她不受掣肘为隋开辟前路,可在她昏聩颟顸的时候,这不受掣肘的利器乱劈,必会伤隋。

隋相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做了最后一件事。

……

“老臣欲拜见隋王。”澹台柳站在宫殿外,肃容正衣,被侍卫们拦在殿外。

五朝老臣郑重起来的威压沉沉如岳,衬上他满头白发,竟有一种决绝的气势。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在面对这已无杀鸡之力的老人时,竟被迫得生出汗来。

其中一个暗暗打了个手势,就有一个侍卫从不起眼的角落匆匆而去,剩下的人拦在阶前,紧张地盯着澹台柳。他们倒不是怕这位老大人硬闯进去,就算再来十个澹台柳也做不到这个。他们是怕这位老大人要死谏。

谁不知道这几日隋相为了拦下一道王令费了多少心力,却始终未能扛过隋王的一意孤行?老大人已至山穷水尽,他要是一头撞死在阶前……

澹台柳立在寒风之中,双手笼在袖中于胸前平举而礼,深深凝望着紧闭的殿门,好像目光能穿进去。

殿前侍卫苦劝:“老大人,您不要在这儿等了。外面风硬,您去侧殿中吃盏热茶暖暖吧。我们去通禀王上,王上若召见您,我们立马来通知您。”

澹台柳缓缓摇头。他已年迈,最近又熬心血,此时受寒风一吹,嘴唇白得吓人。

侍卫们正心惊胆战,殿门突然打开了。阿鹿匆匆走出来。

“王上召老臣入殿吗?”澹台柳问道。

阿鹿为难地摇头,要请他入侧殿休息。

澹台柳拒绝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沉静:“我有几句话想同阿鹿姑娘说。”

阿鹿点头道:“老大人请讲。”

澹台柳寥寥几句将近日朝堂之事概述了一下,讲清隋王伐卢是乱命。阿鹿听得半懂,眉毛渐渐结起。她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却也能听出这其中有不对之处。

澹台柳看着她:“这不是王上会下的命令。”

阿鹿心中一跳,澹台柳却已对殿中揖身告别,转而上了马车。

殿前侍卫松了口气,这样一位年迈的老人,能为了国事顶着寒冬在这里请见隋王,他们也不由得生出敬重,感叹道:“老大人无法,只能请托姑娘将话转劝王上了。”

是如此吗?阿鹿紧紧颦着眉。

刚刚老大人看她的眼神,不像是颓然放弃,那目光太平静通透了……

阿鹿转身回到殿中,殿前匆匆赶来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他是跟着之前跑出去的侍卫来的,大冬天硬是跑出一头的汗,等他再见到空荡荡的阶前时,腿立时就有点软。

侍卫忙迎上去:“澹台大人。”这位也姓澹台,是隋相的老来子,现在也五十多岁了。

“我父……”澹台甑喘道。

侍卫忙道:“老大人无碍,已经坐车回去了。”

澹台甑松了口气,他听来找他的侍卫说他爹在隋王殿前,可能要死谏,来了见阶前无人,就怕是他爹已经躺下让人送去就医了。他对侍卫拱拱手表示谢意,等喘匀点后,又去撵他爹的车。

宫中车行的慢,澹台柳刚离开没多久,倒真让他撵上了,撵上之后,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又喘得够呛,脸色都有点青。澹台柳把儿子叫上去灌了一碗热姜汤,这是车里提前备好的大铜壶,底下分隔层埋着炭。等澹台甑缓好了之后,再看他爹,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爹刚从俩大袖里各掏出一个小汤婆子,此时正解开衣服从腰上扒拉第三个。

见他缓过来,澹台柳招呼他:“快来帮我把这个解开,烫死老夫了!”

汤婆子缠得紧,在外面裹了好几层棉布,被厚重的官袍一压根本看不出来,顶多让人觉得他爹胖了点,当然也可能是老年浮肿。澹台甑一放松下来思维就有点飘。

他帮他爹把汤婆子解下来,小声问他爹:“爹啊,您刚才……就带着这些在门前谏隋王啊?”

澹台柳冲他瞪眼:“大冷天的,不带着它们要冻死你爹啊?”要不是宫中有阵法,他还想贴几张符呢,那个温度适宜,也不必挨这汤婆子的烫。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澹台甑没好意思说下去,不过也松了口气。他爹能带着仨汤婆子去谏隋王,肯定是不想死的。他爹裹得比他都暖和!

“你还以为我要死谏?”澹台柳道。

澹台甑点头,把他爹解下来的汤婆子自己抱着暖手,他听人说他爹要死谏,吓了一跳,出来时衣服都没穿多厚。

澹台柳恨铁不成钢地问他:“隋王下这命令正常吗?”

澹台甑摇头。

“那她都不正常了,我死谏有用吗?”

澹台甑继续摇头。

“那我干嘛要死谏?”都知道没用了还白搭一条命,他蠢啊?

澹台甑虚心挨骂,问道:“那您去干嘛了?”

死谏都没用,正常谏肯定也没用啊,您跑这一趟图啥?

澹台柳看着远方,眼神有点深:“我这一趟……”他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这一趟不是来见隋王的,是来见阿鹿的。他觉得那小姑娘并不只是应不负用来摆着的,隋王是真的信她,从很久之前,他们议事的时候几乎就从没避过她,况且,以应不负的心智,她对今天的局面不应该一点准备都没有。如果她有所预料,就该有所准备。

澹台柳想着上次与隋王相见时的种种细节,长长吐出一口气。希望,他没有猜错吧。

老头子已经别无他法啦,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也只有引您自救了。

……

阿鹿回到殿中,殿中缭绕着辛热的香,并不浓。这几日王上的头痛症似乎减轻了一些,香丸用得并不频。

应不负斜切在榻上闭眼,一旁的老琴师手下琴声舒缓,如泉水潺潺。

阿鹿悄悄走到应不负身侧,像之前那样替她梳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