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2/4页)

一念明悟之后,她山势陡变,面前的山在拔高,身后的山在下降,不过片刻,她脚下的路就变得陡峭而险峻。

前方一眼望不到顶的山势巍峨地向她压过来,怪石嶙峋、险峰崎岖,再也没有了让她安心的熟悉。

后方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缀着她,云遮雾绕、幽邃难见,像藏着无边的恐怖。

被强压在心底的哀茫又被勾引着翻涌了出来,心念不受控地开始滑向她心中最恐惧的方向。

如果白鸿死去……如果上神出事……

念头失控地疯跑,把未来最糟糕的可能渲染得仿佛真实记忆。

心慌、神乱,胸腔像快要被重锤擂破的鼓皮,耳根发酸、喉咙变紧,眼睛里积聚起模糊的水汽。

畏惧化作最沉重的枷锁,将她坠向无底的深渊。

丁芹眨掉眼中的泪水,伸手扣住上方的岩石,向上艰难地爬出一步。

不要去想,不要这样用力地去想未来可能的悲剧走向,然后让恐惧把她拖下去。向上看,她已经很清楚眼下的情况。畏惧这东西就像石头,太沉了就会被它坠入深渊,太轻了就会被风浪轻狂地抛卷。她要让它恰到好处,稳住她的心,看清她所求,然后一步一步负之前行。

因为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无能为力。

畏惧何患?

长阳端坐山巅,目光垂落世间。

众生庸庸碌碌,若暂能明了轮回之苦,而生畏惧,便由畏惧生出离心,由出离心而始修行。

众生心无常性,因道存于世,故而可以依道而修,以道为指引,终得脱出轮回。

希望可止畏惧,道便为解脱轮回之苦的希望。

然而,道有了缺,心便失去了指引,由此虽明轮回之苦,却不见前路何在,畏惧没有了限制,便自无有常性的心无边无际膨胀开来。

失去指引的修行,只能乱闯乱撞,意图在世间寻一条出路。

他瞧见了众生失道,迷茫闯撞,或如吴侯,惹尽冤孽只余真灵;或如郗沉岸,两面投机前路迷困;或如……身化怪异的众生。

畏惧没有了抚慰,便向狂迷,终成怪异。

长阳拢着左手,点点幸存的真灵沉在他掌中。久远之前,他就是这样拢着左手,将尚且稚嫩的地府护在掌中。

畏惧何源?

丁芹在向上爬、向上看。但就算她不低头看,那无底的深渊也印在她心里,化作遮眼的雾、猛烈的风,迷乱心神、偏离前路,任她怎样试图平心静气,也不得消解。

因为使她生出畏惧的因由,是结结实实摆在面前的。

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丁芹停在越来越陡峭的石壁上,艰难调服的心猛烈乱奔。

在狂乱撕扯的风里,她好像隐约听见了一声琴音。

绵长的、惊心的……就像她离开李府前,最后听过的那一次琴音……

上神有一把琴,以七情引为弦。最初时,她甚至看不见琴弦,后来,她能看见弦了,也就能摘下七情引了,再后来……

离开李府前,她试着拨过那把琴。

“弹弹看。”那时的上神对她说。

廊下风浅,青石阶上积着露水,上神的衣摆铺在阳光散碎的木台上,手臂一抬,露出躲在袖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鼠。

她靠过去,好奇又小心地试着拨了拨。

琴有五弦,最后两弦是用蛛丝拧的,不作数。喜怒哀惧爱,她只拨得响一根。

那是惧。

上神会消亡吗?

她想到她在日轮当中看见的空荡荡的暗影。

她想到柳穿鱼,想到她看着被乌梅附身的柳叶桃时憎恶又冰冷的神情,可眼底最深处却隐藏着畏惧。她想到云眠沙,想到他袭击风六娘时贪婪又疯狂的眼神,可最后投向小鹄妖的目光忧惧难安……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头顶的巍峨大山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能崩塌。

丁芹咬着牙,又向上登了一步。

就算无能为力……她信上神。出路在上面,不在下面。

云雾忽然散了。

山势陡然变得平缓,后方的路绵延柔和,上方的路陡峭却不险恶。

绵长的琴音如游丝一样在雾气里徘徊。

“上神,为什么我只拨得响这一根弦?”她在廊下仰着头问询。

“因为畏惧是众生的本性。”神明的乌发垂落在眼角,黑邃的目好像一汪平静幽深的潭。

那时她不太明白,那时她经历过最深重的畏惧,就是在狼口之下的畏惧。

生死关头,曾经一切看重的事情似乎都不重要了。死亡将一切都压了过去。

畏惧是众生的本性。因为众生只要没有跳脱出轮回,就都有死亡的一日,所以众生畏死,是这样吗?

可她这样去询问上神,上神却摇了摇头。

丁芹慢慢向上爬着,不像刚开始那样轻松,也不像之前那样艰险。

她总是走走停停,也会遇到一些不同的修士,有的人像在负重,有的人如徘徊在迷宫……她与他们交谈,从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困境中汲取到不同的领悟,然后再一次往上攀登。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那个疑问。

畏惧一直坠着她。

……

点苍山脚下,白鸿静静地停在这里,仰头看着苍茫大山,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点苍山召开法会的日子快要到了,她也听见了那一百零八道钟声,也可以来此参加法会。

对治天人五衰,有一个最根本的办法——跳脱出生死轮回。这实际上也是唯一一个办法。其他或延缓或躲避的手段,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副作用。

但这也是最难的办法。

上神曾经点拨过她,可她那时候没能悟得出来,之后一直参悟,却也没有什么结果。

点苍山法会上诸多修士汇集,高深者诸多。其中或许会有她证悟的契机吗?

她如果抱着这样的期待,意图解决天人五衰,最后却未能得成,失望会不会反使她道心衰微更甚?

世间的道已经乱了,她还能求得自己的道吗?

……

诸多烦杂心念在此起彼伏,使她进不得,可对衰劫的恐惧与对解脱的渴望,又使她退不得。

她抬头仰望着巍峨绵延的山脉。

点苍山汇集天下诸修,会带给他们什么呢?

……

丁芹看见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很特别,与她之前所遇到的其他修士都不同——她背对着山路,面向山下的方向,坐在一块青黑的岩石上,好像一个登山累了,停下来歇歇脚的游人。

但这座山上是不必歇脚的,这不是真正地登山,山上的风光也不是自成的——那由心而起。疲累了,就醒来,再想继续修持,就入梦。

丁芹慢慢走近,她的每一步也迈得很艰难,但终于还是慢慢靠近了那人身边——这是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位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