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4页)
我慢慢点头。“所以他们才拿走我们的艺术作品……”
“有可能。夫人在某处有间艺廊,里面全都是学生从很小时候开始创作的东西。假如有两个人跑来说他们相爱。她就可以找出他们许多许多年前创作的作品。她就可以判断这俩人是否值得。他们般配不般配。别忘了,凯丝,她那些东西会揭示我们的灵魂。她自己就可以评判谁跟谁天生一对,谁跟谁只是犯傻一时冲动。”
我再次开动脚步,慢慢走动起来,却几乎没有看前面的路。汤米落在了后面,等待我的回应。
“我说不准,”最后,我说,“你说的这些当然可以解释艾米丽小姐对罗伊说的那些话。我想,同样也可以解释我们的导师为什么一直认为能够画画或者搞其他创作,对我们而言如此重要。”
“正是。所以……”汤米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挣扎说,“所以露西小姐不得不承认,她当初告诉我说这其实不重要,是她错了。她那样说是因为当时为我感到难过。但从内心深处她知道,这其实很重要。来自黑尔舍姆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你有这样一个独特的机会。如果你没有作品入选夫人的艺廊,那你简直就是白白放弃了这个机会。”
只有他说完这话之后,我才如冷水浇头一般,真正明白他要说的意思。我停下来向他转过身去,可是不等我开口,汤米却笑了。
“如果我理解的都对,那么,唉,看来我是把机会都搞砸了。”
“汤米,你有没有任何东西入选过艺廊?也许你很小的时候呢?”
他已经开始大摇其头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多没用。再说还有露西小姐什么的那些事。我知道她是好意。她为我感到难过,想帮我。我肯定她是这样想的。但是如果我的理论正确,那么……”
“这只是理论而已,汤米,”我说,“你知道你的理论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调节下气氛,但语气没有控制好,我还在使劲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这点想必显而易见。“也许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评判,”过了一会儿我说,“也许那些作品只是许多不同方式中的一个。”
汤米再次摇了摇头。“比如什么方式?夫人从来也不了解我们。她绝对不会记得我们每一个人。再说,很可能不止夫人一个人做决定。很可能上面有比她职位更高的人,那些人从来没到过黑尔舍姆。我想这些想了很久,凯丝。一切都对得上。所以艺廊才这样重要,所以导师们才这样强烈要求我们一定要努力创作艺术和诗歌作品。凯丝,你怎么想?”
无疑我是走神了一会儿。事实上,我想到了独自一人在宿舍房间里,播放我们刚刚找到的那盘磁带的事;想起我是如何摆动身体,将枕头抱在胸前,夫人如何从过道里看着我,双眼含泪。甚至连这个我一直没能找出一个合理解释的场景,似乎也符合汤米的理论。在我的脑海中,我想象的是自己抱着一个婴儿,但当然,夫人无从知道这些。她很可能会认为我是幻想与爱人相拥。如果汤米的理论没错,如果夫人跟我们的联系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此后当我们相爱的时候,来决定我们是否可以延迟捐献,那么这就合理了——虽然她通常对我们都极尽冷漠——但当她碰上这样一个场景的时候,还会真心为之感动。这一切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差点就要冲口对汤米讲述这一切。但我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因为我现在想压一压他的理论。
“我刚刚在想你说的话,仅此而已,”我说,“我们得开始往回走了。我们得花点工夫才能找到停车场。”
我们开始调转步伐下坡,但我们都知道时间还够,无需着急。
“汤米,”我们走了一段之后,我问道,“这些事你跟露丝讲过没有?”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最后他说:“问题在于露丝相信这一切,老生们所说的一切她都相信。没错,她喜欢不懂装懂,故作高明。但是她真心相信这些话。或迟或早,她一定会想采取下一步行动。”
“你是说,她会想……”
“没错,她会想申请。可她还没有想清楚。不像我们刚刚谈的这样。”
“你从没讲过你关于艺廊的理论?”
他再次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告诉她你的理论,”我说,“而她相信的话……那可就,哎,她肯定要气坏了。”
汤米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却什么也没说。直到我们重新走回那些狭窄小街上之后,他才再次开口,这时,他的话音突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事实上,凯丝,”他说,“我一直在做些东西。只怕万一嘛。我跟谁都没讲过,露丝也没有。只是刚刚开始。”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提起那些想象中的动物。当他开始描述他正在做的东西的时候——直到几个星期之后我才看到那些画——我发现很难表现得兴趣浓厚。事实上我得承认,这让我想起了黑尔舍姆时代,汤米所有问题的起始点,最初那幅草地上大象的画。他解释说,灵感来自一本封底缺失、老旧的儿童绘本,是他在农舍的沙发后面找到的。后来他就说服凯佛斯给了他一本黑色小本子,他就开始在上面画动物,自那以后,汤米已经画完了至少十二幅他想象中的动物。
“关键是,我把它们画得非常小。很小很小。在黑尔舍姆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这样做。我想也许当初我就是在这上面出了岔子。如果你把它们画得很小,因为你画画的纸总共也就这么小,那么一切就都变了。就好像它们自己就活了。这时你就得给它们画上各种细节。得考虑它们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够到东西。坦白讲,凯丝,这跟我在黑尔舍姆画过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他开始描述最喜欢的动物,但我很难集中注意力;他越是起劲地给我讲他的那些动物,我就越不自在。“汤米,”我想对他说,“你会再次让自己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幻想动物?你怎么回事啊?”可我没有。我只是警惕地望着他,不停地说:“听起来真不错,汤米。”
讲到某处,他说道:“正如我所说的,凯丝,露丝不知道我在画动物。”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记起了其他所有的事,为什么我们会开始聊他创作的动物,这时激情从他脸上渐渐消逝了。于是我们再一次沉默前行,当我们走出小道,来到主街上的时候,我说:
“汤米,哪怕你的理论确有几分道理,我们还是有很多事要搞明白。比如,一对情侣应该怎么申请?他们应该怎么做?又不是说随处有表格可以拿来填写。”
“我也一直在想这些,”他的话音重新变得平静而严肃,“据我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找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