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第2/2页)
原来一想端庄持重的先生也会如此吗?
辛桃馥心下一紧。
辛桃馥知道,现在的殷先生是认真恼了的,他要是处理不慎,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辛桃馥先他一步地矮下身,用毛巾给殷先生裹上身体——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光着身子的人是最容易感到尊严感的剥夺的。如果这时候谁先给他披衣,他就会从那个人身上获得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果然,殷先生目光立即柔和很多,只是仍不满:“怎么一句话不说就闯进来?”
辛桃馥可不接这个话茬,因为怎么答都不对。辛桃馥瞪着一双杏仁眼,倒是先声夺人、恶声恶气:“少废话了,这次可不能由着先生,还是让我给你洗吧。”
“不……”殷先生正要拒绝。
辛桃馥却打断道:“我现在就是要违逆先生,等先生脚好了再踹我吧。”
他这半怒半嗔还带着柔情的语调,瞬间化了殷先生落魄的坚持。
殷先生被扶到了浴缸里,泡在温暖的水中,浑身都暖洋洋,即便是裸露在空气的背脊也被花洒的水流温暖着——那是辛桃馥在无微不至地呵护他。
殷先生看着这个浴室陈旧却熟悉的布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强壮高大的他回到了孩子那个柔弱无力的躯壳,而他被一样地、悉心地照顾着。
保留着紫藤雅苑、每年都回潇湘小筑——殷先生的骨子里是一个极其恋旧的人。
他不断往前奔跑,却总也走不出那一段幽暗又温暖的时光。
沐浴过后,殷先生是肉眼可见的“温驯”下来,犹如玩累了便开始困倦的小孩,也像渐渐适应新家的流浪猫。
辛桃馥从未见过狮子一样的殷先生如此像一只的小猫。
辛桃馥替他吹干了头发,又扶他回床上睡下。
“现在还好吗?”辛桃馥柔声说,“你先睡一会儿?”
辛桃馥知道自己把声音放轻放柔了,却不曾知道自己把声音放得多轻、多柔。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现在自己对殷先生多么温柔,眼里沁着水一样的光,即便是最厉害的演员也作不出这样动情的表达。
殷先生卷在柔软的被褥里,如沉在辛桃馥脉脉的眼波里。
他说:“我要听着雨声才能睡着。”
辛桃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殷先生是在撒娇吗?
可辛桃馥觉得眉目冷峻的先生从薄唇里这样偶尔吐出一句粘腻的话语,竟比什么都更叫人心动。
辛桃馥原本想说“哪里来的雨声”,可他忽而想起这间屋子里还放着一根仙人掌做的雨棍。
辛桃馥便去柜子里把那根一米多长的雨棍取了出来。
雨棍,据说原本是祈雨用的,现在倒成了疗愈心灵的一种乐器了。
殷先生正是疲惫困倦,见辛桃馥拿了雨棍,诧异地睁了睁眼:“你会使这个……?”
辛桃馥笑道:“原本不会的,但先生要听雨声,我就会了。”
殷先生半睁着眼,只是看着辛桃馥。
辛桃馥双手托起雨棍,随后慢慢摇动起来,雨棍里头的豆子随之滚动,碰撞之下发出沙沙的、犹如豆大的雨点击落屋瓦之声。
熟悉的声音犹如溪水一样流入殷先生的耳膜,如同暖水一边流遍全身,殷先生恍惚间入了旧时的梦,迷迷糊糊里睡沉过去。
只是到了半夜,殷先生竟发起热来。
辛桃馥伸手触到殷先生额头一片滚烫,心下一惊,倒是真正懊悔地想:我还真是一个恶魔啊。
可又怎么办呢?
辛桃馥一边去拧毛巾一边拨通了班子书的电话。
班子书的声音久违地从手机那头传来:“怎么了?”
辛桃馥道:“我知道不该烦你,但确实是有急事……”
“我知道。”班子书的声音沉稳如水,“不是有急事你是不会找我的。”
辛桃馥道:“先生在潇湘小筑这儿发烧了,我想叫个医生来,只是大半夜的又在山上,不知怎么弄。”
班子书简单答了六个字:“别担心,交给我。”
班子书的话仿佛有魔力,辛桃馥还真放下心来了。
他挂了电话,又去照顾殷先生。
殷先生似是烧迷糊了,但又能半睁眼。辛桃馥竟不知怎么办,拿起雨棍,又摇动了两回,似在哄孩子似的。
棍子里发出的沙沙雨声确有安神的功效,殷先生似沉静了一下,眼神沉沉的,半晌却忽抓住辛桃馥的手臂,从唇间沙哑道:“姨母……”
辛桃馥愣住了,不知何言。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殷先生声音哑哑,似砂纸磨石,似杜鹃啼血。
他好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殷先生眉目素来锋利,眼角冷峻,此刻却因病而染红,氤氲出一股极为脆弱的病气。
辛桃馥心下一跳,又仿佛时光回溯。
好像殷先生也不是殷先生了,是辛桃馥本人在往一面水镜里看,看到的模糊的幻影。
时光是遥远的虚幻的,但感受却永远真实,刻骨。
他被母亲抛弃的那一天——他仿佛也这样抓着某个大人的手臂,痛苦而又隐忍地问“妈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