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 未知的领域(第3/6页)
由基美红着脸,一言不发。也许这类话题对她来说太成人向了吧。
“我希望你们能见一次。她同你应该能聊得很开心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由基美勃然变色。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旁听你们的对话会非常有意思。”
“你说的那位坂崎小姐是什么人?”
“一个自信心爆棚的现实主义者。我现在的同事。”
“又是同事。您在什么地方上班?”
“茨城的食品工厂。不过下周就会变了。”
“您要换工作?”
哦,对了,由基美不知道劳动联合会的规矩。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国家生活,却分属于不同的世界。
“劳动联合会里,每三个月就必须更换一次职场。劳动联合会还没有发来通知,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去哪儿上班。在通知我去的地方工作三个月,又会转到别的职场。通知、通知、通知……接到通知我就得挪窝。我仿佛就生活在一连串通知之中,直到永远……”兰子发出沉重的叹息。
“嗯,听起来确实无聊透了。”
3
户毛几多郎不知不觉地哼起了歌。
自己正变得越来越怪。就在一周之前,自己还在自暴自弃,满含热泪地怨恨这个世界,而一听说不用去死之后,自己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深夜零点以后。
国铁赤羽b站前人影稀疏。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开走,等待客人的出租车也只剩两辆。比出租车便宜的自动胶囊车不受欢迎,基本上全停着没动。大家都考虑到一旦发生故障就会在大冷天里被抛在街头,还不如两条腿走路来得稳当。自行车停车场里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三角”自行车,但大多数都是被丢弃在那里的。站前广场周围的快餐店全都打烊熄灯了。白天的喧嚣归为此刻的沉寂。可是,走进通往赤羽a站的一条小巷,两旁都是仍在营业的酒馆。
从高架站台传来车站工作人员的广播。电车即将入站,这是末班电车。看来,那个男人就在这列车上。
户毛嚼着啤酒口香糖,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事。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等待着。但对户毛来说,等待并不痛苦。所等的人出现的瞬间,眼前的迷雾会一扫而空,这样的感觉户毛喜欢。
是孩童时代的记忆使然吧,户毛想。那时候,日本共和国的名字还是大日本帝国,没有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人人都会变老,都过着普通的家庭生活。大多数孩子都有父亲和母亲,但户毛当时就没有父亲。详细的情形他忘了——与其说是想不起来,不如说是强行从脑中抹除了。他唯一残存的记忆,是自己一个人在寂寞的家中抱着双膝,专心致志地等母亲回来,凝神细听门外的动静,一有脚步声就冲出去,把耳朵贴在门上,祈祷脚步在门口停下。但几乎每次脚步都从门口经过,未做停留。他沮丧地耷下肩膀,回到昏暗的房间里,继续抱住双膝。终于,母亲回来了。他拧开锁,打开门。门外站着他最爱的母亲。
记忆到此结束。他都说不准这种等待是每天都发生,还是只有一次。就连母亲是温柔还是严厉,他都不知道。唯一确定的是,战争开始前几年母亲就死了。
黄绿色的电车驶入高架站台,缓缓停下。广播又响了起来。很快电车就开走了。大约十个乘客沿着楼梯从站台走下来,有的红着脸,有的白着脸,无精打采地通过闸机口。户毛从这些人当中找到了目标,正手舞足蹈之际,手持智能终端响了。户毛本打算不去理会,但转念一想,可能是香川打来报告情况的。如果不多少做点工作弥补过失,自己铁定会被解雇。
可是,户毛从大衣口袋中取出手持智能终端,瞟了眼屏幕,发现打电话来的不是香川,而是同为共和国警察,但在科学搜查部工作的西野。户毛诧异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持智能终端贴在耳朵上。
“什么事?我这会儿忙着呢。”
“真没良心。亏我还好心好意地帮你调查。”
户毛紧盯着木场道雄的身影。“什么事?”
“你忘啦?那个叫光谷耕吉的前内务省官员。你死缠着我,让我帮忙调查他的身份卡的使用痕迹……”
“啊,想起来了。”
木场道雄似乎觉察到户毛,停下了脚步。
“刚得出结果。说起来有点儿怪……”
“不用查了。”
“啊?什么?”
“查不查都没意义了,所以不用告诉我结果了。”
“没意义?什么……”
户毛切断了通话,轻扬了一下握着手持智能终端的手。
“哎哟!”户毛先是一惊,然后咧嘴一笑。
木场默默地站在不远处,黑色眸子的深处透着幽光。
户毛脸上继续挂着笑,慢慢迎上去。
“听说你从改邪归正特别预算的资助对象升级到工厂工人啦。能从矿山里逃出来,真是好事啊。”
“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挖苦我吗?”
“你就不能热情点儿?我来这儿可是打算同你一起举杯庆祝的。”
“庆祝什么?”
“庆祝你的升级,还有《百年法》的冻结。这下我们大家都不用死了。我真的很想同你干一杯。我们可以说是同志一样的关系呢。”
“没兴趣。你自己喝去吧。”
“你又来了。”
“而且,我不喝酒。”
木场迈出步子。
户毛想挡住木场的去路,但被木场幽幽的双眼瞪了一下,立刻条件反射般让出了路。木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脚步丝毫没有放缓。户毛瞪着木场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这次不经大脑采取的行动,除了让自己气愤外,还令自己费解。既然《百年法》已经被冻结,就不需要阿那谷童仁的组织了,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害怕那个男人了。
“等等!”户毛跑着追上去,“喂,我好心好意邀请你,你就陪我一下嘛。”
木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为什么他对我如此冷淡,我还是死缠着不放?为什么我要拼命地让这个男人回头呢?
“喂,木场!”
“我不去。”
“为什么?”
“我活着不是为了取悦你。”
户毛全身僵住。
在遥远的过去,有人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是谁呢?是……
木场未做停留,径直离去。户毛望着木场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人攻陷了,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什么人。这个人操控户毛迈着提线木偶一样的脚步跟在木场的身后。木场对此应该心知肚明,但仍旧不予理会。
这也似曾相识。很久之前,他也遭遇过同样的情形。那时候走在自己前面的是……抛弃自己的是……
“我活着不是为了取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