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隆冬(9) 凤袍(修)(第2/3页)

秦氏被扶入来偏殿的时候,却见皇后已经端坐在上。一身明黄的刺金凤凰的命服,直压着她这身诰命三分气势。她再是不情愿,依旧依着礼数与上座的人做了拜礼。

却见皇后不动声色缓缓道来,“国公夫人受累了整日了,快用些茶水和早膳,先缓缓身子。”

秦氏心中冷嗤了声,心道全是虚情假意。可她着实又累又渴,若再不用食,怕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她只得撑着身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妇人吃起食来的样子,仍端着几分矜持,却也不难看出这整日在外候着落下的狼狈。星檀抿了一口手边的热茶,方与她道。

“母亲许是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见妇人顿了一顿,星檀方继续说话。

“可阿檀记得。阿檀五岁时,与母亲一道儿去宝相寺里祭拜。在野外遇着两只小兽追赶,母亲宁肯自己摔了一跤,也要将阿檀护着下来。是以母亲膝盖上落了伤痛,每每天寒或是久站劳累,都会风湿发作。”

“母亲昨夜里怕是也受了寒,眼下可还好么?”

秦氏顿了顿手中的筷子,她自是记得这事的,这女儿再是不祥,可那时候的她尚还有几分为人母亲的本能。在那两头龇牙咧嘴的小兽面前,她将女儿死死挡在了身后。而后又大声喊了人来,才将那两只小兽驱走。

“劳烦娘娘费心了。臣妇自己到是无碍,还得劳烦娘娘多为月悠考虑。”

星檀不想,她已如此沉不住气了。只好笑道。

“月悠到底才是母亲的心头肉,就算当着百官命妇,做了那些让父亲难堪的事,母亲也是仍站在她那边的。”

秦氏忽的放下了筷子,面上几分恳切:“月悠她再怎样也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看着她在冷宫呆上两月,如今还受了极刑?你可还有几分骨肉之情么?”

“那母亲呢?待我可还有骨肉之情么?”

秦氏被问得一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女儿的可爱粘人,早已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她替自己寻了个借口。

“娘娘何须问我。娘娘远在江南,也未曾惦念过我这个母亲。”

“阿檀如何没有?”

“每年夏日虽祖母往安徽地藏菩萨道场礼佛,阿檀都与母亲求了平安符;每年母亲生日,阿檀为母亲作了小画作寿礼,拖人送回来京城。”

“娘娘何必自欺欺人,臣妇从来未收到过娘娘平安符与寿礼。”秦氏答得冷淡,方才已用下了几口饭菜,这才寻回来些许气力。

她看向上座的人。

“娘娘如今,拿着这皇后的身份压人。可曾想过这身凤袍是谁与你的?可惜了,你姑母,还有你的娘家,原都受不起娘娘您的恩惠了。”

“不仅受不得恩惠,还得替娘娘的过失,背着皇家的怪罪。”

星檀怔了一怔,“什么怪罪?”

她想起早几日听过的宫中那些传言,长孙谦一脉许真是要弹劾父亲没错,可早前皇帝对待弹劾玉老将军的那些折子,尚且还能依着情理,按兵不动的。

“娘娘在宫中养尊处优,自然不知道。您父亲早送了折子往养心殿,要替娘娘您背上那通敌养奸之罪了。”

“什么通敌养奸之罪?”星檀袖口一拂,直将案上的茶盏推去了地上。“母亲莫给父亲扣上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我也从未犯过那些罪责。”

眼前秦氏正望着她,那双眉眼虽多了些许皱纹,却依旧柔弱楚楚。星檀在其中看到几分幺妹的影子,幺妹眉眼轮廓虽与她一样像了父亲,可其中神情,却与母亲如出一辙。

都是这般,柔弱可怜、却又无情无义。

见得好的,便想拿来作自己的。

见得困苦,便全权推责给外人。

没错,她就是那个外人。

可还好她是个外人,不然那会让她觉得恶心。

“母亲,很喜欢这身凤袍是不是?”她缓了缓自己的情致,指着自己腕子上那绣金凤的袖口,“喜欢,所以想让月悠穿上。”

“那时月悠退了与翊王的婚约,母亲为何不直将人送去陛下面前呢。还要扰得我在江南的清静,大费周章,如今还得让我将这身凤袍还给月悠?”

秦氏看着眼前的皇后,有口难言。当时宣王即位,杀尽了东厂背叛先太子的三千余人,那狠辣的名声在外。月悠又曾辜负过与宣王的情分,与翊王定了亲,她哪里敢让月悠进宫受苦,所以她便敢让长女替月悠受苦…

她顾左右而言他:“那、那都是为了国公府的大局。是太后娘娘替你争取来的皇后之位。”

皇后却只冷笑了声。

“是为了国公府的大局啊。可这身凤袍穿在阿檀身上,还不是碍了您的眼了?那母亲又何必再进宫来,打着探望女儿的名义,还帮着那些外人说话?”

“母亲日后,便不必再递帖子入宫了。”

秦氏抬眸,却只见得对面人眼中的决绝。又听她一字一顿地道出。

“阿檀不想再见你。”

秦氏忙去拉了拉她的袖口,“娘娘,是臣妇语气重了。娘娘莫要计较。娘娘就算不顾着月悠,也得顾着国公呐。您还是皇后一日,便得与国公府做主啊。”

未等秦氏将话说完,星檀已唤了冉公公来,只淡淡吩咐了句,“送国公夫人出宫。”

“娘娘,让臣妇再见见月悠吧,娘娘…”秦氏连连求着。

星檀没做理会,待两个内侍将那妇人架了出去,她方重新缓了缓心气。她并没那么慈善,再替她们安排一场母女相见的苦情大戏。

邢倩方在屏风后头听着,早有些替主子捏了把汗。此下,忙来一把扶着人坐下。

“娘娘莫要动怒。日后这等妇人,不见也罢了。”

“我自是知道的…”星檀失了气力,却看向邢姑姑,“陛下果真将江羽的事请怪罪下来国公府了?”

“那都是莫须有的事。奴婢并未听到。”

邢倩只紧着主子的身子,想将这事儿一笔带过。可主子那心中着紧父亲,许也是有了感应。便听她吩咐下来,“这几日还得有劳邢姑姑,往养心殿中多走几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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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从北边儿来了些冷风。锦鲤池里未化的冰雪,还能反着些许白光。邢倩从外头回来,却见得主子正望着那颗老梅树发着呆。邢倩忙上来劝了劝,“外头凉了娘娘,回屋吧。”

那张小脸回过来时,带着几分浅笑。主子今日未戴妆容,长发披在身后,柔顺如清澈的瀑布。“还不冷,邢姑姑。江公公那边怎么说?”

“道是,陛下将将许了国公大人的拜帖,明日来养心殿详谈。”

邢倩说得小心翼翼,边打量着主子的面色。却只听她淡淡“哦”了一声,方又看回那颗照水老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