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次航班(第2/2页)

不,不对。

我们的飞机是完整的,停在希思罗机场的柏油碎石跑道上。

希思罗机场的柏油碎石跑道。杂草的海洋。

我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飞机坠毁,破碎不堪。

不对。

我们的飞机是完整的,停在廊桥旁。她就在那里,坐在头等舱座位上,等待着下飞机。我站起身来,帮她取下行李。她抬起头来凝视着我,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我眨了眨眼。她被困在了座位上,一条腿被卡住了。

她的身边全都是水。

她很害怕,却无法挣脱。

不,不可能。廊桥旁被水淹没的飞机?

集中注意力。

我扫视着屏幕。

她的主页上出现了一条新的状态。

哈珀:悬而未决的2015年更新。终于睡了几个小时,梦到我坐在一架坠毁后正在沉没的飞机上。我被拽进了水下,无法脱身:(

她也看到了那个画面。这可能吗?

汗水从我的前额上沁了出来。我感觉回忆正渐行渐远,而现实的两个版本再次一分为二,如同一只我起初可以看清的风筝已被风吹走,越飘越远,直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不见,仿佛它从不曾出现过。

我把手伸向了遥控器,打算关掉电视,但另一则报道的声音却让我惊讶地停了下来。

有关部门表示,如果飞机真的坠入水中,将很难被找到,而有人生还的可能性也会降低——

一阵令人麻木的痉挛再次发作,与涌上我脑门的痛感搏斗起来。

我闭上双眼。

飞机的确撞向了水面。但他们还活着,有些人还活着。

我曾经试图挽救他们。

一架飞机在撞上水面之后怎么会不解体呢?这就像是以每小时600英里的速度撞向水泥。

我已经有了答案——至于它是怎么出现的,我也不知道。

事实浮现出来,仿佛是为了回答我未曾说出的问题。

飞机在遭遇气流之后减慢了速度。飞行员们打开起落装置,以便进一步使飞机降速。机身断开了。旋转的机尾被树木卡住了,速度也因此降了下来。机身倒栽葱般撞上了湖水,尾部最先沉了下去。某些东西——也许是水下的树木——让它在撞击发生之后没有沉下去。我几乎可以看到它支在水面上的样子。

我感觉头晕眼花,就快吐出来了。我抓住桌子,然后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水池边,飞快地推了一下把手,看着水流喷涌而出,冲刷着一个圆圈上横着一根横杆的排水口。水流了进去,就像是湖水正涌进一架慢慢下沉的飞机,被撕成了两半的飞机。

一瞬间,我看不到水池的排水口了,眼前出现的是一架飞机的横截面,一个参差不齐的深色圆圈。

紧接着,它又消失了。

我往脸上拍了更多的水。水很凉,但是……很管用。我记得那种感觉。冰水流过我的脸颊,让我的脸随着身体的游动而变得越发麻木。我把水龙头一直拧到了凉水那边,捧起双手,直到我的手指都刺痛得开始灼热了,然后变得麻木。每过一秒钟,疼痛的感觉就会更强烈一些。但我已经慢慢感觉不到了。随着手指的灼烧,麻木的感觉沿着我的手向上爬,我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清醒。我往脸上拍了点儿水,吸了一口气,颤抖起来。

我正在树林中奔跑,十几个光点在我前方黑漆漆的森林里弹跳。我呼出来的气飘散过去,变成了蒙在那些光点上的白色蒸汽。

紧接着,我回到了自己的酒店房间。水流在水池里流淌着,背景中的电视无声地闪烁着。

我正在发表一段演讲。在黑暗的湖岸上。如果我们现在不施以援手,他们全都会没命……他们的生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我望向电脑屏幕,凝视着哈珀·莱恩的双眼,耳边传来的流水声像极了一湾瀑布。

我的脑袋炸开了。一股股痛感合并成了一道闪电,用力地击中了我。疼痛是如此强烈,以致我的四肢都失去了感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瘫痪了,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一只手正在移动。

我又往脸上拍了一捧水,用水按压着自己的眼睛。当我拿开双手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满是污泥的河岸上,面前是一截支在湖面上的飞机残骸。我每一次呼气都会在夜空中留下一抹白色的蒸汽。四下里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除了我的呼吸,整个世界似乎被冻住了。

缓缓地,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转向了自己的右手边。只见一个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庞却让人看不清楚。“你呢?”我问道。

“嗯……我还不错。我是个游泳健将。”

我朝着湖中的飞机转过身去,可它却消失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酒店房间,新闻播报已经结束。闪烁的电脑屏幕凝视着我。那张脸,脸谱网上的那个女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