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2章 孽情难守,一别两宽(第2/3页)
当然手中这字帖绝非雍王手书,刻板呆滞,满是匠气,甚至都不像是人手写成,更像是诸佛寺宣讲经义所用的印帖。如今被行台化用过来,便成了行台教育万民识字明义的妙招。
除此之外,郑休远还领回了另一份印帖,这倒不是什么教人识字的字帖,而是一份长安行市日用百货的物价单,是商贾们喜好的东西。
但不唯商贾,当郑休远看到这一份清晰明白的物价单后,都忍不住说道:“两京行市时货竟然有这样的悬殊差价,眼下未及地边,不如短留几日,容我返回关东,筹备一批时货入京,输给之余,也能稍补行途耗用?”
讲到这里,他又加了一句:“眼下塬上演武,雍王殿下正居此练军,此时前行,路途上怕也障碍多多……”
“就如舅父言,不要贪利,适量即可。”
上官婉儿闻言后稍作沉吟,然后便点头说道。她也说不清是被舅父所言理由打动,又或流连斯境、不舍前行。
郑休远将一行人安排在潼关西境的客邸中,然后便又率领十几员仆从过关返回关东,以那份物价表格为指引收贩一批物货。
行台演武场景,自然不可能向民众公开。但塬上竟日鼓号喧哗,也让周遭境遇蜂盗胆寒、匪踪绝迹。整条潼关道上,也是治安大好,几近路不拾遗。
上官婉儿一行投宿的馆驿毗邻驿路,这一天突然一队骑甲造访,细细盘查在宿客旅。她们这一行百数人几乎都是出自大内,气质自然迥异于民间,特别一群几十名中官宦者,面相上已经可以看出与寻常男子的不同,自然也就遭到了重点的盘查。
上官婉儿在神都时,几乎是宫中内相,如今离宫入野,一应的告身文书自然也安排妥当,一众人只是宫中放遣的旧宫人,准备前往长安定居。
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特别是在神都革命之后,神都诸宫苑间遣放大量宫人出宫。这其中就有相当一部分人原籍关内,旧年随圣驾前往神都,离乡十几年之久,骤离大内、无所适从,首先想到的就是落叶归根,返回长安定居。
“原来是宫用旧人,失礼了。”
负责盘查的兵长验看文书无误之后,态度也不失有礼,特别眼见上官婉儿隐为众人之首,气质、相貌都是脱俗,想了想之后又赠给一道加署兵符军印的关条,说道:“请贵属妥善收好此道关令,陕西诸州虽然少有蜂盗肆虐,但却难防州县大户掳人为奴。特别出宫旧人,尤需防备此事。有此关令在身,遇事直诉官府,可以不失庇护。”
豪门掳人蓄奴,行台虽然重点打击,但也屡禁不止。一些豪强称霸乡土,就喜欢玩点野路子,对于宫用旧人那更是垂涎无比。上官婉儿一行这么多人,若真被豪强盯上,处境怕是不妙。
当然既然敢如此上路,上官婉儿也不是没有准备。随行那些宦者虽然看起来少了一些男人气概,但本身或是内教坊云韶府的力士,或是内厩甲徒,武力很是不弱,若真有不长眼的豪强敢于掳掠,怕要碰个头破血流。
一行甲众盘查一番后,顺道带走了几支来路交代不明的客旅,倒也没有引起更大的风波。
这一日,上官婉儿正于馆中客舍捧卷读书,突然婢女柳安子匆匆行来,一脸激动道:“郎君、郎君上街罢!今日雍王殿下仪驾归京,正从此路通过!”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心情陡有悸动,神情却仍淡然,只是掩卷叹道:“又不是没有见过,何必再去凑兴滋扰。”
柳安子却入前拉着她手臂央求道:“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往年虽然有见,但殿下这样风采,谁又会厌见?来年还不知何时有幸能见……”
“那就去看一眼!”
上官婉儿无奈一笑,一边起身一边似是自语道:“只看一眼……”
乡野驿路,自不如神都明堂华厦那么威严气派,但驿道两侧早有骑兵队伍掌旗策行,旌旗猎猎,马蹄声疾若雷霆,同样威武肃杀。
驿馆距离驿路大道还有一里有加,上官婉儿等人行出时,道左空地上早已经站满了等待瞻仰风采的看客,满满当当,一眼看去尽是攒动人头。
“此处望台,可以望见驿路仪仗,登台只需百钱!雍王殿下尊贵天人,几时能入乡野途行,错过此日,终生抱憾啊!”
此处馆驿铺主早已经在庭院里搭建竹台,此时正在围观人群中游走,试图招揽看客。但乡野旅人,谁人又会被钱压的难受,就算囊中丰厚,也谨记财不露白,凑个热闹则可,实在没有必要作此显摆。任那铺主舌战莲花,终究应者寥寥。
“给你钱,自去点数,不要阻人观望!”
柳安子见人群中已经挤不入,索性便拉着上官婉儿直往院内竹台而去,随手抛给铺主一个钱囊,匆匆登台,踮脚去看驿路上旌旗行过,忍不住焦急道:“那树冠真是讨厌!哪处才是雍王殿下?”
上官婉儿也是张目细望,但却双唇紧抿,片刻后美眸中突然泛起泪光,并很快清泪长流,掩面下台。
雍王归京后又过几天,返回关东贩货的郑休远才又赶回,并惊闻上官婉儿卧病于榻,自然惊慌不已。这时节行旅于途,最怕的就是疾病缠身,因此客死逆旅者不知凡几。
幸在过了潼关,距离长安已经不远,郑休远也顾不上再贩货牟利,留下一部分员众压货缓行,自己亲率其他人软车疾行直入长安。长安关内首府,医疗条件自然远非乡野可比。
一行人离开神都之前,已经先遣员于长安昭国坊购置产业,入城即刻定居宅中。
上官婉儿这一次病来得猛烈,途中奔波又失于诊治,入城之后几入垂危。郑休远等家人们也是急得如热锅上蚂蚁,长安城中凡所能请到的名医,尽皆请入邸中。如此旬日煎熬,病情才总算得以好转。
“我这是、又活了过来?”
某天午夜,上官婉儿自病榻间悠悠醒转,入眼便见到床头捧着佛经垂泪默诵的母亲并柳安子等众人。
“娘子惜声、惜气,想要什么,细诉即可。”
柳安子匆匆入前,握着上官婉儿苍白手腕低语道。
上官婉儿仍是视线游移,没有焦点,好一会儿才指着母亲低语道:“先送阿母归寝,我险成不孝,不要让阿母再受病气侵染……”
众婢女连忙入前将老夫人搀出,柳安子见上官婉儿气息渐稳,然后才匆匆奉来汤药,供其啜饮。
一碗汤药入腹,那已经瘦得脱形、苍白如纸的脸颊才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上官婉儿伏榻微喘片刻,仍是黯淡无神的视线转向柳安子,叹息道:“你们啊,真是不争气。我纵使此番捱不过,箱笼里没有财货供你们瓜分谋生?既然已经拔了奴根,何苦再生奴性?让我一番作态,成了人眼中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