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浅香(第2/3页)
高公公立刻走了进来,躬身听命:“陛下?”
“传太医。”
高匪被吓了一跳,以为是皇帝身体不适,一抬头看过去,却见皇帝沉着脸站在御案旁,而楚珩坐着圆凳靠在他怀里。
高匪心一凛,立时有了猜测,他一直都知道眼前的人在陛下心里非同一般,这位不舒服跟皇帝不舒服几乎没什么区别,当下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支使了几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去传太医,又将祝庚叫进来伺候。
楚珩心腹绞痛,埋在凌烨怀里缓了缓,吸了口气站起身,恹恹地说:“陛下,我想回武英殿……”
人一难受就格外贪恋床榻,凌烨当然不可能放他回去睡。
“来。”
他牵起楚珩的手,绕过御案和熏笼,高匪察言观色连忙过来挑帘栊,书房侧边连着一间暖阁,是皇帝平日处理政务时临时休憩的地方,内室虽然不大,但里头床榻衣桁一应俱全。
书房到暖阁并不算远,只需要穿过一道门,再走个几十步的距离。一条路走过来,凌烨就这么一直握着楚珩的手,他自己没有注意,心里全是急切和担忧,而楚珩同样也没有发觉,他只知道跟着陛下走很安心,至于自己怎么过去的,未曾留意过。于是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彼此双手交握的不妥,也没有发现对方不曾有过推拒,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这间暖阁楚珩来过一次,冬月初五大朝会后,他曾在这里给陛下换过衣。但是这次却反过来了——
凌烨将他一路带到床榻前,温声说:“抬手。”
楚珩也没多想,只依言照做。直到凌烨伸手按住了他蹀躞带上的玉扣,楚珩才骤然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半步:“陛下?”
凌烨将他拉了回来,解腰带的动作依旧不停,头也不抬地说:“脱了衣服去床上躺着,朕给你揉揉。”
楚珩微微一怔,侧过头看了一眼那张床,虽然不是明承殿里那张金丝楠木的龙床,但暖阁里的这张床榻一样也是宽大柔软,雕龙刻凤。在这里躺着,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高匪紧跟着进来内室,但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没注意,一直都没叫他们近前伺候,从腰带到外衫,皇帝就这么亲手给楚珩宽了衣。
高匪站在一旁看着,不禁在心里暗暗“啧”了两声。他从皇帝小时候就在身边服侍,凌烨从前是太子,后来又登基为帝,二十二年里,高匪还从没见自己的主子亲自上手伺候过谁,楚珩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而且宽了衣还不够,等楚珩躺下,皇帝又亲手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后也不离开,转头吩咐他们灌个汤婆子,自己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将手伸到被子底下,开始给楚珩揉按肚子,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
这一幕一直持续到太医过来。
皇帝传太医,来的只会是太医院院首,程老太医长着花白胡子一把年纪,腿脚走得慢,还是被小太监们请到轿子里一路抬进来的。
程老太医起初还以为是皇帝身体不适,等看见躺在暖阁龙床上的楚珩,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拧着眉的皇帝,心里顿时觉得长宁大长公主的担忧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
他给楚珩诊了脉,问过午膳吃了什么,得到回复后,当即就把楚珩唠叨了一顿,最后开了张药方,对皇帝再三叮嘱近来楚珩需得忌口,又留了一堆食补的方子才作罢。
等程老太医一走,凌烨就沉了脸:“高匪,去传朕口谕,御膳房今日当值的,一律赏十板子。”
高匪听言猛然一惊。
皇帝一向宽仁克制,很少责罚人,更不会迁怒,平日里就算宫人做事拂了他的意,皇帝至多也不过是罚几个月俸禄,不会动辄赏板子。
今日此般,明显是迁怒了,因为太医说,楚珩吃辣伤了胃。
高匪登时惊觉自己从前还是低估了楚珩在皇帝心里的份量,能轻易动摇皇帝一贯的心性,这恐怕并不是一般的在意。
楚珩当然也知道陛下是在迁怒,连忙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了下皇帝的衣袖,求情道:“陛下,别,是我自己前两日着凉不经心忘了忌口,不是御膳房的错。”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红汤暖锅好吃的,下次还想吃。”
凌烨声音陡然提高:“还有下次?”
不能没有下次……楚珩在心里想着,但终归没敢说。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手却还没收回来。
凌烨冷脸看他一阵,终是摆手示意高匪不必传旨了,又俯下身将楚珩露在外面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等楚珩吃过药,凌烨也没回书房,直接命人将奏章和那三册话本都带到了暖阁,不过两个人的分工和上午已经截然相反,皇帝坐在一旁批折子,楚珩怀里抱着个暖胃的汤婆子,躺在床上翻话本,如果忽略掉心腹涨疼的话,他比上午偷懒的皇帝还要惬意。
一贴药下肚,里头加了点助眠的药材,楚珩翻着翻着话本子,两只眼渐渐就睁不开了。等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到地上的时候,凌烨循声一抬头,就看见楚珩已经睡着了。
他半侧着身躺在床榻边,拿话本子的手垂在外头,眉头仍是微微蹙着,也不知是胃疼难受,还被压在身下的汤婆子硌的。
凌烨放下笔,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倾下身揽着楚珩的肩将他的身体放平,他的动作很轻,楚珩“嗯”了两声但没醒。凌烨将汤婆子移开,又将楚珩垂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一切后,凌烨拾起掉在地上的话本,坐在床榻边看了看楚珩的睡颜,那双星河失色的眼睛此刻轻巧地阖上,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底落成一道阴影。楚珩的眉仍是蹙着,嘴唇微微抿起,呼吸清浅,安安静静。
凌烨坐在床榻边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蹙起的眉间轻轻抚过,从眉头到眉峰,最后是眉尾,缓慢而轻柔地将那些隆起的弧度一点点抚平,然后俯下身,在楚珩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他很想亲亲别的地方,凌烨的指尖沿着楚珩的面颊划到唇边,但是楚珩睡着了,如果不顾楚珩的意愿亲吻他,会让楚珩觉得很冒犯。
尽管身为皇帝,“冒犯”这个词在之于他该是不存在的,他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楚珩醒着也可以,楚珩的意愿对“皇帝”而言理应无关紧要,但是凌烨从未想过要在楚珩身上实现这些“应当”——他清晰地知道,楚珩愿与不愿,之于他非常重要。
陷入安眠的楚珩并不清楚此间发生了什么,床榻被褥间浅淡的香气很熟悉,是陛下衣服上熏香的味道,或许是被这股令他安心的气息包围,他罕见地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