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忠武(第2/3页)
“明摆着?”萧侯伸出了一只手掌,笑道,“你这‘明摆着’的两句话,朝中能看出来的不超过这个数。当局者迷啊。”
“你说的对,”萧侯轻叹,“没有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拓土、万国来朝,当今也想。虞疆这场内乱是个很好的时机,北狄蠢蠢欲动,大胤亦有盘算,谁稀罕那虞疆危溪王子不痛不痒地称一声臣呀?要的是绝对征服,要让那块土地从此打上大胤的徽记,如此才能彻底平止靖州边陲子民的离乱之苦,能让皇帝成就百世不祧之业,也能让臣子挣到‘忠武’的身后名。”
“大胤立国几百年,才出过几个‘忠武’?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当年朔州总督顾崇山七拒北狄、驰骋虞疆,戎马一生,大大小小战功无数,最后死在了沙场上,才勉强得了这个谥号。论功绩他确实配得上,但可惜他死的时候掌权的是太后,顾崇山是皇帝的母舅,也是太后、齐王最大的忌惮。要不是先帝有远见,以防万一给皇帝留了道白纸黑字的遗旨,顾崇山都拿不到这个‘忠武’。只要不谋反,一个‘忠武’能保后世三代无虞、平爵承袭而不降等,如此,北境顾氏才得以没了主心骨而不衰。”
“苏阙也是武将,亦有平叛之功,骇敌之能,他也想。真论起来,他还比顾崇山更适合。顾崇山是纯正的武将,苏阙有出将入相之能,文武全才,‘忠武’二字再合适不过。但他还差了点火候。”
萧高旻接道:“虞疆就是那个火候。”
“只是如今朝中有敬王这个内患未除,陛下腾不出手来西征虞疆,否则前方打起仗来,后边立刻就要失火,只能用耗字诀。督抚靖庆二州这件事,并不是非颖国公苏阙不可,但是今日谁去了,待以后西征虞疆的时机成熟,谁就能成就封狼居胥之功、勒石燕然之业。一个‘忠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皇帝酬志、敬王复辟都要借虞疆这个外力,只是在位掌权的是凌烨,棋也得是他先下。
选颖国公苏阙督抚靖州——可谓四两拨千斤,这一招成就了苏阙,作为交换,也让皇帝拿到了颖海苏氏在科举行卷上的那分话语权;苏阙本人久经沙场运筹帷幄,有能力有威望,让他去耗着虞疆以熟悉形势,日后待时机成熟,西征虞疆之事由他统率,皇帝也放心;而颖国公往靖庆二州一坐,同时能镇住敬王从江锦城伸来的手,让他再借不到虞疆这分外力。
萧高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数少了,一箭不止三只雕呢。皇帝这一招妙就妙在全然不露声色,科举不行卷,会动到所有世族的利益,绝对是能让整个朝堂炸开锅的事,皇帝已经开始布局了,朝臣们却连点风雨的意头都没察觉出来——成全颖国公苏阙去靖庆二州,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可这一环却是在正月二十的大朝会上,文武大臣们一起商议出来的,皇帝只点头说了个“可”字。
真是被这俩人联手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萧高旻扯了下嘴角,又道:“我今天和苏朗说的那番话,不能只算是试探吧?父亲愿意帮陛下酬志?”
永安侯世子能从苏朗的反应里察觉皇帝的倾向,同样的,他今日所言,苏朗也会转述给皇帝。
——代表了宜崇萧氏的态度。
“嗯。”萧温琮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也不能算是帮,只是我不会反对罢了。”
萧温琮微微笑了一下,沉声道:“萧萧,太祖皇后萧明棠曾给萧家留过一句箴言,取自《商君书》,曰:‘国弱民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萧高旻听言一凛,《商君书》是天下第一禁书,历朝历代,只有帝王和储君才有资格细读。
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宜崇萧氏却随着大胤皇朝延绵至今,始终保持着九州第一世家的地位,从未有过低谷。背靠宜山书院固然是其中原因,而昭懿皇后给萧家留下的这句告诫,才是宜崇萧氏长盛不衰的密钥。
国弱民强,民强国弱,“弱民”是帝王之术的要义,皇帝兴科举,就是在“弱民”,此“民”并非百姓庶人,而是世家贵族——将资源、土地、人才从世家门阀转移到皇帝也就是国家手里,统治方能稳固长久。
这是每一位皇帝都想做也必定会做的,科举已经有了雏形,终结世家行卷,即便不是凌烨,也会是下一个。
当大势如此的时候,逆势而为就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在大胤皇朝,宜崇萧氏作为第一世家,是世族内部天然的“贼王”。
“科举这把刀虽然疼,但是落到萧氏身上不过伤了点皮毛,算不得什么,宜山书院是军中第四系的培植地之一,萧家从来不靠什么科举。”
“老世族想反对就反对,反正我萧家不当那个‘贼王’。趁着书院庆典在即,我也回宜崇躲清静。”萧温琮说,又问儿子道:“萧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萧高旻尝了一口甜汤,懒懒地说:“后天。”
后天正月廿五,宣政殿大朝会,萧侯得去,言下之意便是萧侯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反正世子不带他。
“后天就走?”萧温琮有点失望,狐疑地观察着自己的儿子,半晌说道:“萧萧,我怎么感觉你这两天情绪不太对啊?”
“嗯?”萧高旻抬头,“我怎么了?”
“说不上来,反正以前可没见你这样,一天到晚做什么都兴致阑珊的。”萧侯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甜汤,随口开了个玩笑道:“萧萧,你不会是喜欢上什么姑娘了吧,但是人家没看上你?不过也不应该啊……以你的条件,她要是嫁过来,可就是……”
萧侯正兀自盘算着,对面的世子面色却变了几变,最后凝成了恼羞成怒,将手里的勺子一扔,凶道:“喝你的甜汤吧!我明天就走!”
萧温琮慌忙接住那只绿釉荷叶勺——这可是一对儿,夫人送来的,摔坏了就是他的错,儿子摔的也会算在他头上——萧侯盯着儿子气鼓鼓的背影,喃喃道:“真不对啊……”
*
世子爷虽然嘴上说明天就走,到底还是被永安侯夫人留了一日,廿五方启程,彼时叶书离已经离开了,也是世子早已知道的事。
然而有意料之中,便有意料之外。
去宜崇最便捷的一条水路,广陵是其中必经之地。
这条路,叶书离祭他小师叔要走,萧高旻回家也要走。
于是五日后,昌州水道广陵码头,永安侯府一行人收拾妥当,请他们世子登船。萧高旻刚踏进码头,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一怔,缓缓走近,那个人也转过身来,笑眼弯弯,懒洋洋地说——
“世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