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战事(三)(三合一)(第4/6页)
在此之前,凌烨还是将太医院擅长治疗时疫的院判宣了来,命他组织御医人手,准备前往颖海。南江灾民流离失所,病患少不了,哪怕不能攻克瘟疫,医其他病也是在行的。再不济,太医的到来也能稳一稳民心。
凌烨有条不紊地将一桩桩事安排了下去,转眼就到了天黑,殿里点了灯,他心里的怒火和哀痛渐渐消弭,剩下的只有满身的倦意。
凌烨按了按额角,拉开御案一侧的抽屉,将前两天收到的楚珩的信拿了出来。他看着信笺上的字迹,脑海中浮现楚珩在灯下执笔书写的模样,不想他动怒伤身,每封信都要提一句“善加珍摄”。
倒是记得提醒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昌州有没有好生吃饭,凌烨眉目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算算日程,楚珩差不多也快到宜崇了。
这两年,永安侯萧温琮经常不在帝都,因为宜崇不会主动参与皇权争夺,这是萧家铁律。但萧侯这个人,凌烨可以断定,即使他不偏帮帝都,也绝不会暗中跟敬王有牵连。相反,敬王还要想法子拖住宜崇萧氏,提防他们加入昌州战局。
江南世家势力若有十分,颖海、裕阳、定康、祁陵各占其一,宜崇独拥十中之三。
永安侯府的顾忌,凌烨其实清楚,萧家真正的强大之处在于宜山书院,就好比一叶孤城的命脉也在于漓山。作为无可撼动的九州第一武府、大胤武道摇篮,宜山书院必须清醒中立。从书院走出去的人可以投身于任何势力,踏出师门,书院从不妄加干预。
权力是会更迭和变化的,它本身就是人的私欲。宜山书院能走到今日,靠的是传承和清醒。书院应是天下人的书院,而非专属于某一任帝王、某一个人。
三十年前,卷入夺嫡争斗的洱翡药宗就是前车之鉴。
一夕之间灰飞烟灭,青史无名。
凌烨指尖轻叩着龙椅扶手,忆及“洱翡药宗”这四个字,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定定神,思绪回拢。楚珩此番亲自送连松成去宜崇,确实是要借宜山书院的方便。漓山东君都敢涉局,有这么个“标杆”在,永安侯府的顾忌当然会减轻许多——漓山敢,书院就也敢。
昔年凌烨还是太子时,先帝在驾崩前曾指点过他,宜崇萧氏虽是世家之首,却并非皇权障碍。凌烨践祚至今十一载,除了在他与齐王的皇权斗争上,萧家置身事外。其余的政措,无论推科举还是停行卷,萧侯几乎都是顺水推舟。
皇族与皇族,萧氏谁都不站;但皇权与世家,萧氏愿佐皇权。父皇当年讲,立国数百年至今,宜崇萧家始终忠于平川凌氏,更忠于大胤九州。这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隐秘铁律。要他把握好度,用在刀刃上。
不久前,永安侯世子萧高旻在云昌二州交界拦截了一支跟宜山书院起冲突的苍梧商队,在贩运货物里意外发现了大批的南洋军器。事后萧高旻并非简单地传信提醒,而是亲自去了趟怀泽,将此事当面告诉了天子近臣苏朗。
苍梧方氏投诚于敬王不是什么难查的秘密,此事直接关系到皇帝与敬王的争斗。萧高旻是宜崇世子,他这般做法,近乎是偏离了萧家铁律,迈出了选择的第一步。
其中原因,敬王或许不明,但凌烨却清楚——因为事涉外敌,敬王显然与南洋泽国做了交易。宜崇本身临海,是东南海岸的门户,敬王勾连南洋外族,已经超出了大胤内部皇权争斗的范围。宜崇萧氏必须警惕。
凌烨并不欲破坏规则,让萧家直接卷入他和敬王的战局,只是江南十二城里那些心思不正的世家著族,待到上了鱼钩,倒是可以借着宜山书院的势力收一收网。
待到日后大局平定,永安侯世子萧高旻想来就会常留帝都了。皇族斗争到敬王这里将暂时中止,往后几十年,待到凌烨退下来,便是清晏,宜崇萧氏当然要考量这些。论心计城府,十六世家这一代的年轻世子里,以萧高旻和沈英柏为最。这二人日后也不失为一种平衡。
……
澜江决堤的消息是在几日之后正式传到帝都的,朝堂上炸成了一锅粥,工部侍郎百口莫辩,跪在敬诚殿前脱帽请罪。
凌烨知他冤枉,但眼下昌州民间流言四起,人心浮动,怎么都要做个样子。凌烨将其狠狠斥责了一顿,押入大理寺狱,待灾民安置过后,由大理寺查清案情,再行论罪。暗中让大理寺卿陆勉妥善照看,安抚了一番。
彼时颖海城内,苏朗已经赶回,他手里有天子剑,暂时治住了率领东海水军围城的姜镝。但危机并未解除,姜镝反心已起,只是他虽拿到了玄铁令牌发号军令,但现下东海水军右师人心不稳,敬王也未举旗明反,时机尚不成熟,姜镝这才后退了一步。
好在不久之后,南山的宁州驻军已经抵达颖海附近,新任怀泽总兵也率军支援,同时带来了圣旨,圣谕明言昌州一应驻军悉听颖国公府调遣——此刻姜镝再有擅动,便是明反了。
不久之后,帝都太医院派去救疫的太医也到了,颖海城内浮动的民心终于稳定下来。
但好景并不长远,不出凌烨所料,这场瘟疫果然蹊跷,太医院的圣手集中会诊,换了十数个方子,都不见彻底奏效。直到苏朗误打误撞用内力为患者调息,竟意外好转!——杀死人的并不是真正的“病”。
敬王的母族砚溪钟氏长于用蛊,王妃钟仪筠更是师承南隰巫星海,是蛊道好手。
与其说是瘟疫,不如说是蛊疫更恰当些。
密奏传至帝都,对付蛊术太医自然不行,只能从武道宗门中寻求突破。苏朗已经传信给宜山书院、武陵道宗、南山佛寺以及漓山等底蕴深厚的宗门,凌烨亦令谢初往武英殿和问渠阁中翻阅古籍。
但敬王显然不会留给他们太多时间。
……
朔州,裕北关。
分明已是夏日的天,北境夜间却透着凉意,瞭望塔上,夜风吹过,一阵雷鸣似的轰隆声隐约从更北的方向传来,震得瞭望塔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打盹的哨兵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打了个激灵,那点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了个哈欠,伸懒腰的手还没收回来,耳边就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连绵的雷鸣声。
哨兵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疑惑道:“没下雨啊”,他自言自语嘟囔着,余光掠过漆黑的天幕,远处的平线上不知是什么东西,黑压压的一片,在暮夜里也看不分明。
哨兵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架起千里眼,目光穿过萧瑟的朔北平原,终于看清了远处的黑影。
他瞳孔睁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须臾回过神来,猛地回头嘶吼:“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