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巧遇(第6/9页)

“他星期天肯定跟小地瓜在一起,我想跟小地瓜说说话。”

田景野一下子也闷声了,过了会儿道:“我也很想见见我儿子,随时想见。但他妈不乐意,见了之后他们家会鸡飞狗跳的,我看,反而影响我儿子适应单亲家庭的生活。我还是忍忍。你也得想开点儿。”

“可我……”

田景野见陈昕儿眼泪汪汪的,便立刻打断:“赶紧换衣服,利索一点的,像职业女性的那种,我们还得去人家公司呢。我楼下车子里等你。”说完,田景野赶紧溜了。他相信陈昕儿会听话地换了衣服跟下来,因为找工作这事是陈母大力赞许的。

可田景野车里的空调都已经打凉了,陈昕儿还没下来。他等不住,只得再跑回去问:“怎么啦?”

陈昕儿已经一身利落装扮,但低头郁闷地道:“波希米亚风格的手镯与正装搭不起来。”

田景野听得一头雾水,怔怔地看着陈昕儿撒在桌上的几只花花绿绿的造型夸张的手镯,道:“那就不戴手镯好了,就戴手表。”

陈昕儿摇摇头,伸出左臂给田景野看,手表已经戴着了。

田景野更是摸不着头脑,哀声道:“非得戴手镯不可吗?你们女人咋这么多事呢?”

陈昕儿哀怨地看着田景野:“你这么快就忘了?那天晚上在宾馆的卫生间……”

田景野吓得条件反射地往后退:“我可从没跟你在宾馆里……嗯!”他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同学聚会那晚,陈昕儿在宾馆卫生间里割腕。田景野也才终于醒悟过来,陈昕儿为什么要戴桌上那种夸张的手镯,原来是遮伤疤呢。

“要不,手表戴右手腕?”

陈昕儿摇头,摇完头还是低着头。田景野又想起简宏成说的,陈昕儿要死要活无数次,估计手腕上左右开弓,都留着伤疤。他无奈了。幸好,陈昕儿终于跳起身,又进屋去了,过会儿,手腕上缠着一条漂亮的深蓝和深绿夹条的丝巾出来,看上去又委婉,又醒目,很是漂亮。田景野忍不住想提几句忠告,可忍了,反而大声叫好:“漂亮,怎么想出来的?原来布的东西也可以做手镯。”

“啐,这是真丝,什么布的东西。”陈昕儿垂首而笑,但总算是笑得比较由衷了。

其实,为了陈昕儿顺利复出,田景野提早一天跑到朋友公司去做足准备,就差跟朋友对台词了。可此刻他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当着大办公室里加班员工的面,向朋友介绍陈昕儿:“陈昕儿,我老同学,高中时的团支书,后来替我管财务。那次我出事,唯独她不肯出卖我,这三年吃了点苦头。”

田景野的朋友也是个七窍玲珑的,立刻很配合地伸手相握:“久仰,很钦佩,真的很钦佩。我今天之前还在钦佩田总为了朋友义气,不惜赔上三年;今天开始钦佩巾帼英雄,女同志这么做,比男的更不易。”

陈昕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又觉得田景野找的这个理由,忽然一下子解决了她很多难以启齿的社会身份模糊的问题。她此刻难道会立刻否认田景野的说法,而换作一五一十地说出真相?她又不真傻。她微笑着有些僵硬地握手,但不知开口说什么才好。

田景野松了口气,忙道:“昕儿,你到这边坐会儿,喝口水。我跟朋友说个事,完了一起吃饭去。”

陈昕儿微微一笑,婉约地坐到田景野指的位置上。

而田景野的朋友一把将田景野拉进屋,道:“你没弄错?全身上下都是香奈儿家的货色,能安心在我这儿工作?”

“放心啦,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要挣钱买吃喝。人你是看了,答应吗?”

“当然答应啊,只要你照顾我生意。”

“OK。你尽管给她压工作,她的底子和潜力都不差,压得出来,也学得起来。但你得给她理顺与同事的关系,千万别让她辞职。拜托,拜托。”田景野是真的打躬作揖。

“跟我客气什么。一定做到。我们这儿的员工只要三个月试用期后做的工作拿得出手,我都当爷爷一样供着,你又不是不知道。”

田景野大笑:“奶奶!”他开门出去,招呼陈昕儿离开。

等进电梯,田景野装作不经意地道:“这间公司的环境怎么样?”

“不大,但看上去装饰得很豪华。”

“老板是我带出来的,现在青出于蓝,发展得非常快,每次见面都要问我有没有好手介绍给他奴役……哎,看我尽瞎说大实话。”

陈昕儿听了笑:“果然是大实话。”

田景野道:“你不反感就好。反正选择是双向的,我朋友觉得你看上去不错,有我打包票,他认可你的人品。你看看要不要到这儿上班?”

“我?我什么都不懂。”陈昕儿一想到办公室里那帮男女抬起头看向她时,那齐刷刷的精明的眼神,先是慌了。

“你是注册会计师!我朋友这一行学校不教,找人纯粹看底子,看智商够不够,看学不学得进去,都愿意找原本一张白纸的人进来自己培训。你行的,注会证就是你的底气。”

电梯到了地下一层,陈昕儿却面红耳赤地站在电梯里无法挪窝。田景野扶着电梯门,疑惑地问:“怎么了?再不行你把注会证找出来给我,我替你去朋友的事务所里挂个名,你每月领钱就是。多大点事儿,有我在呢。”

陈昕儿更是快将脸埋进胸口出不来:“我还差一门……没考就去深圳了。”

田景野愣了一下,但立刻若无其事地道:“哦,那也没什么。走吧,吃饭占位置去。我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了。”

可陈昕儿不肯挪窝,期期艾艾地非要把话说清楚:“那时……那时宁宥一边怀孕生子,一边气贯长虹地在职读研,拼下硕士文凭和工程师职称,我却被公司开除,一张脸没地儿搁,就跟她谎称我拿下注会了。当时大家都知道我在考,都没怀疑。但我自己心虚,怕他们问起,也怕他们帮我找新工作时总提到注会,而且……你也知道的原因,我索性跑去深圳了。田景野,楼上那家公司太高档了,我不行的,还是算了。”

田景野继续耐心地回避问题,道:“跟宁宥竞争很辛苦的。”

陈昕儿激动了:“是啊是啊,为什么老天不公平,要三千宠爱在一身呢?脑袋好,长得好,谁都爱她,甚至她做坏事都从来不会被戳穿。人真是越活越不得不信命,什么都是命中注定。命不好的人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老天只要拿手轻轻一拨,努力全去了反方向,越努力越过得差。我这几年什么都努力过了,认命了,认了,好不好?”

田景野听得哭笑不得,朗朗上口地冲出一句口水话:“你一直长得很好……”他说话时不由得仔细看向灯光亮堂的电梯里的陈昕儿,赫然发现如今的陈昕儿鼻子两边高耸着两团颧骨,一张脸充满着令人不忍直视的晦气相,早已不见当年阳光灿烂的一根筋的骄傲。田景野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违心地赞美,只好拐了个大弯,道:“你认命,那我这种吃过三年牢饭,又妻离子散的人情何以堪?我还没认命呢。走,吃饭去。呵呵,这话我都说第几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