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2/2页)
短短一段描述,郁理的脸色已经变了,但对面的刀剑还在不急不徐描述。
“老殿下答应了,不日就命人拉来了牛车以及铁链捆绑好的美妇,然后点火烧死在良秀眼前。但良秀怎么也没想到的,绑在车里的就是他的女儿。此时火已经燃烧,年轻的女子在车内凄厉呼喊,良秀想要扑上去拯救却被大名的手下给强行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火中无力挣扎。一开始,画师还在心痛,但渐渐的,他看着女儿被凄惨烧死的景象反而逐渐入了迷,他的脸上不再是惊恐悲伤而是一种得到了所求之物的喜悦,以往令人厌憎的丑陋面貌都浮现出似神似佛的圣光。”
“别、别说了。”郁理伸手求他打住,“后面没看过我也知道,他肯定是画出了极出色的《地狱变》了吧。”
“是,这幅屏风画一出,往常再如何厌恶攻讦他的人再没有说他一句坏话,他用这副作品向人证明了自己。”
“但他也突破了为人的底线,不……早在他提出要看焚车烧人这种要求时就已经不算个人了!”郁理不由唾弃,“他女儿会有这一遭全是他招来的恶果!”
“主公也曾有过一副让人震撼的《地狱图》吧。”南海在这时道,见郁理想出言解释便直接摇头,“请不必跟我说是因为去过真正的地狱才画出来的,事实上有没有去地府并不重要,因为「真正的地狱」您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郁理的手指无意识揪紧了身上的衣服,她不想回忆,但脸上还是露出不适的神色,最终只能扯出一记干干的苦笑:“啊,算是这样吧。”
得知自己被困在游戏里,一旦角色死亡就等同在现实死亡,里面的所有玩家几乎都要疯了。混乱中自杀的,杀人的,被迫反击也手沾人命的,拉人陪葬同归于尽的,只敢躲在角落嘶声痛哭的……哪怕后面局势变得稳定明朗,但最混乱的那一阵子也足够让她刻骨铭心,那一张张脸孔哪怕她刻意遗忘掉姓名甚至模糊面容,但传递出来的极端情绪根本无法抹杀。
“可就算如此,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郁理摇头,“我也是画家,我愿意为画好一幅画倾尽全力,但我做不到他那样……那样子,已经踏入非人了。”
“所以良秀在画完这副《地狱变》后的第二天夜里,就自缢于家中。”南海道出了小故事的结局,“对画的追求和对女儿的感情让他无法继续苟活于,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郁理只仍在摇头:“太过了,太过了。”反正她代入不了。
刀剑博士见她这样反而笑了:“或许是因为主公虽是优秀画师却志不在此道,若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在主人侧头看来时也开始摇头,“没什么,后面的都是我的揣测,说出来倒是失礼了。”
郁理也预感南海后面应该什么好话,至少他知道不是她爱听,于是也就点点头,算是过去了。
她本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刚打算找个理由离开,对方突然又道:“我能看一看您的御刀秋水吗?”
郁理一愣,而且脸上忽然就浮现薄红:“御、御刀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但它确实是您事业上的御用助力,自从……只要外出一些场合您都是贴身携带了不是吗?”说起这个话题,刀剑博士更加游刃有余些,“虽然是套仿刀,而且说起来可能没有人类理解中那样出身贵气高雅,只是日常所用的一振厨刀,但只以刀剑的角度来说,它其实很值得羡慕。”
因为是厨刀,所以人类离了战争也离不了一日三餐,依然需要它,依然会被使用。说是仿刀却幸运地拥有这样的主人,甚至因为这位主人在际遇上不输于其他任何用于战争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兵器刀剑。
“它才不值得羡慕。”郁理却低声反驳,将怀里放着的厨刀取出时语气惆怅,“是我没保护好它。”
在这一点上,她是个没用且失败的主人,护不住自己的厨刀,也护不住他们。
厨刀秋水很快就到了南海的手上,这位刀剑博士很小心的双手捧在手上,而后在经得同意后这才仔细观看。郁理就这么看他鉴赏了有一会儿后突然又笑了:“我曾经在江户时代见过一次失传的本作之一,但不得不说,制作仿作的这位师傅在工艺上真的占了时代的便利,使用效果上不敢多加妄言,但在使用寿命上远超本作。”
“真的?”论起这方面,郁理当然不可能比得上这位专家,把厨刀收回去时都有些惊喜。
“当然,而且这里更有您一直在仔细保养的功劳。”南海点头,“手法非常专业和老道,不愧是极富盛名的刀剑收藏家。”
“也,也还好。”郁理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正经学保养是个怎样不正经的情形,忽然就有些心虚气短,“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就不打扰你看书了。”胡乱找了几句话,她直接离开。
留下南海太郎朝尊低头看自己还摊在一边的书,还在还翻在《地狱变》那一页。
“诚然,良秀为了追求一幅杰作画卷突然丢失了为人的一面,但这何尝不是人类为了追求一「道」极致的体现?”他按着书中的文字,眉眼低垂,在只剩他一人的空间里自语,“这种事在古时刀匠和大名们为了追求最锋利的刀剑而做下的种种里其实也屡见不鲜,甚至因为是兵器会做得更加血腥。而可怕的是,他们当时这么做时,脑中真的没有想太多,因为在那时,除了所求之物他们什么都想不到了。”
画道上您不在意,那么,厨道呢?
正是因为了解历史了解刀剑的制作史,南海从不敢小瞧人性,他甚至不愿意和同僚多提那位前主武市半平太。
“虽然不论性格还是遭遇您和良秀确实截然不同,但在在对各自的「道」的追求精神却是一样的。”看着早已经无人的廊下,他喃喃着之前未出口的话语,“只要这等的追求和欲望存在,后面就不仅仅是自身想或不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