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蛾(第2/4页)

由此可见,希望借由照世明而得偿所愿的,大多是走投无路,不得不付出所有,换取对方帮助的人。而所得所失都违背常理,所以得不到好结果。

但谢长明还是托他替自己找那只笨鸟。难得的是,对方拒了。

照世明劝道:“万万个生灵中,仅凭一张画像就要找到其中一只不能言语的鸟,说是大海捞针也不为过,一生一世也寻不到的。这等亏本买卖,雇主这样的有心人能做,在下却不能。缘因这世道无情。若是有别的生意,但凡在下能做成的,必将替雇主办妥。”

照世明不是不想做这桩生意。假如谢长明是个普通的凡人,像那个公子,开始想要的是妻子死而复生,最后却接受了一个不能动的人偶,照世明会虚情假意地劝这位雇主,一只鸟罢了,假的真的又怎么样。即便谢长明不同意,照世明也会表面上答应,但不会去找,而是捏一只假鸟。若是有倾慕谢长明的鸟或是什么别的,再好不过,直接将它们的魂魄塞到容器里,为雇主奉献快乐、依赖,再自然而然地死掉。

照世明很擅长,也很喜欢做这些,毁掉存在过的美好,用木头、机关、血肉、灵魂制造虚伪的假象。

在交易中得到的不够多,那么愚弄别人,看到他们的痛苦,也算是附加补偿。

可谢长明没有别的想做的事,他不能从幻象中获得不真实的快乐,也不会要。而照世明也没有胆量骗他。

谢长明真的能杀了他,所以只好拒绝。

谢长明想得有片刻出神,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与照世明谈生意的时候,他确实没有想很多,找了太久,没有结果,传闻中的报应灾祸,也没太当真。

许先生检查完最后一张地图,抬头看向谢长明:“六个地方,怎么去?”

意思是,这件事太重要,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要去亲自探查。

谢长明又仔细看了眼分割成几块的地图,大约估摸了下方向位置,说了几个近的地方。

许先生有点惊讶地“咦”了一声,倒不是说他想要偷懒,而是谢长明做事一贯讲究速战速决,远的地方,都是谢长明去,更快一些。至于许先生,有书院的职责在身,请假麻烦,身体不好,出远门也不方便。这次却不一样。

其实,只是谢长明不想离小长明鸟太远。

石犀的事,都不想告诉他,出门就更不可能带他一起去。离得远了,并不放心,近的几个地方,去一趟回来一次,脚程赶一些,不用费几天工夫。

谢长明的衣发都是湿的,手腕上的不动木慢慢地往下滴着水,却不显得狼狈,玉树临风地立在那里,他用从容平常的语气说一些不太理智的话:“不能带着他,总归不太放心。”

烘干衣物的法术虽小,但盛流玉不在的时候,谢长明就不太会注意到这些,还是方才想起小长明鸟,才记起来这回事,转瞬间衣发上的水都干了,只是棉袍上还留有些微痕迹。

许先生对此也没有异议,只是今夜回去后,难免要通宵想个借口,才能在此时出山。

回去时,已是深夜了。

春去夏来,天气逐渐转热,连晚上睡觉,窗户也都是开着的。今天黄昏的时候,盛流玉靠着窗户睡觉,脸上不小心被几只不长眼的小虫子撞着了。他虽是鸟,却不是吃虫的那种,反而很害怕讨厌,但又贪晚上的凉风,不肯关窗。谢长明琢磨了一会,打算用细织的青纺纱在窗上糊几层,又透风,虫子又进不来。

青纺纱是很珍贵的织物,寻常的法宝都割不破,千金难换,平常用来做法衣都舍不得多用,更何况是裁来糊窗户。若是在外面还好,但现在的书院是封闭的,没有流通。幸好阮流霞是玄冰门的少门主,找她小师叔换了一些,谢长明回来时,看到青纺纱搁在前厅的桌上。

谢长明推门而入,烛火是亮着的,小长明鸟同猫团在一起,又在睡觉,他站着看了一会,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做,没抱猫走,也没吹灯。

索性先做窗纱。

谢长明裁了一方青纺纱,慢慢地糊窗户,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影。

是陈意白。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半夜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见窗边有动静,贴过来问:“谢兄,这是在做什么?”

谢长明也没看他,轻轻道:“夏天虫子太多,糊个窗纱。”

陈意白:“咦?”

过去几年,蚊虫再多,谢长明不是岿然不动?

谢长明这才瞥了他一眼,声音放得很低:“有人在睡。”

陈意白没看清谢长明的眼神,但语气倒是听得分明——很有些威胁的意思,自己可能会在下一瞬就变哑巴。

这人怎么这样!没有一点舍友情吗!

陈意白的愤愤不平将起,忽然慢半拍地明白过来,那个“有人”,指的是谢长明的那个……那位殿下。他反倒有些不太好意思了。可能、大约、或许,就像是撞见了新婚道侣的隐秘生活,单身且高洁的自己,总有些不自在。

但,陈意白就是陈意白,与一般人不同。如果是别人,此时已经识趣地告退,他却偷偷摸摸想要往屋子里瞧,窗户却被谢长明遮住了大半,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他窃窃地小声道:“怎么,你们不搬去那位在山顶上的大宅子住吗?”

谢长明继续糊第二层。

陈意白已然知道了缘由:“哦?哦!原来是为那位神鸟。”

他看了一会,只觉得谢长明连糊个窗纱也很仔细慎重,做得规整漂亮,让人寻不出任何缺漏之处,又自顾自明白了很多,隐秘道:“谢兄,你同我都是凡间出身,都知道嫁娶的道理,所以住这间屋子也很应该。没有仆佣的人家,都是男人负责家中物件的修补、添置。”

陈意白连连点头,调笑道:“谢兄看起来做得很称职。”

没等谢长明说话,陈意白已经忙不迭跑了。

谢长明摇了摇头,只听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谢长明。”

他转过身,盛流玉还窝在床上,盖着张薄被,长发散乱,如闪着光泽的缎子般顺着床沿往下垂,而胖猫缩在枕头边,睡得怡然自得。

而小鸟已经醒了。

谢长明走过去,将他的长发捞起,搁在膝盖上,慢慢地梳理,温和地问:“最近这么贪睡?下午才睡了那么久。”

想了想,又觉得小长明鸟虽然长大到这么大,可以拥抱、接吻、成亲,但那是按照人类的年纪算的。按照三千年的寿命来算,他也不过是一只幼崽,大约还在长身体,贪睡一些也无妨。

盛流玉微微翻了个身,抬眼看谢长明,缓缓眨了眨眼:“好久之前做了个梦,刚刚好像又梦到了。”

谢长明抬起手,常年握刀,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落在盛流玉的脸上,很轻地问:“是不好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