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天性之恶(第2/2页)
这样抽离灵魂,完好地换上另一个人的灵魂,谢长明自认做不到。
而深渊则更奇怪。
被投入血池的人,不仅是生前的躯壳,灵魂也一同融入其中,化成血水,流入深渊,凝聚成没有人性,只有古怪形状的饿鬼,唯一的欲望是吞食活的血肉。
才开始,谢长明以为让深渊暴动,放出作乱的饿鬼才是目的。但去第一魔天救回小长明鸟时,他见到地阎罗,想法却有所改变。人死后,躯壳留在人间,仅凭亲友吊唁,灵魂却会被指引着去往岐山,渡岐山时,往上攀登的灵魂会越来越轻,失去的是过去的记忆,到了山顶,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依靠本能下山,去山的另一边,就是转世投胎,又是新的一生了。但这样却与天道“辨善恶,明是非,自得因果”的指示不符。于是天道创造了能够看见世间万物命运的地阎罗,用地府暂时容纳灵魂,让地阎罗再一一分辨死者生前所作所为,为善者有奖,作恶者有罚,报于来世。但这件事终究没有做成。地阎罗没有成为神兽,地府荒废成了魔界,慢慢有了魔族。天道又创造了长明鸟,给的却没有之前那么多,地阎罗堪称半神,但天道只赋予了神鸟与上天沟通的异禀和尊贵的身份。
按照之前的推断,深渊是因,为了制造饿鬼,才要在人间制造杀戮。但如果深渊只是做那件事导致的结果,是为了容纳那些不能再入轮回的灵魂……
正常的轮回被打乱,世间的生灵只会越来越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无论是降临还是深渊,世上没有谁能做到这样。若是人力所不能及,无论再不敢信,也只有唯一的可能了。
天道。
甚至寻常人都不能起这个念头,会立刻被发觉,特别是修仙之人。
还是有太多不能明白的事。譬如真的是天道的话,为什么要留着地阎罗,它是知情的。
康乾帝见谢长明没有回应,被他忽视,反倒急于和他解释:“才开始的时候,朕确实想要修仙,但年龄大了,修仙又要吃苦,好像也没有多好。就算修成了,到程知也的地步,也比不上朕。既然成仙难以一蹴而就,那么,我就不修了,求了个别的。”
谢长明终于有了点兴致,他慢慢抽出刀,漫不经心地问:“你求了什么?”
康乾帝有些得意:“朕不再依靠血脉的延续,也不需要得道飞升,朕要当永生永世的人间帝王。”
话音未落,他一把薅起小狗的毛,小狗被迫抬起头,很可怜地汪了两声,像小孩子的呜咽,小狗就那么看着陈旬掉眼泪。
康乾帝笑得开心:“太傅,还记得小满吗?朕记得,你当时还给小满写了祭文。”
康乾帝膝下有三子两女,长子是太子,幼子身体孱弱,又是宫女生的,康乾帝不上心,只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满。太子是长兄,很疼惜幼弟,觉得小满没人照料,托陈旬给他开蒙。陈旬忙于政务,身兼数职,没空再教小孩子,只有逢年过节见着面的时候,挑几本书送给小皇子读。三年前的除夕夜,小皇子小满托身边的太监问陈旬得不得空,他书读得不明白,想找他请教。其实就是小孩子想他了,找了个托词。陈旬不得闲,说等元宵再陪他读书。结果除夕半夜的筵席方散,宫中忙成一团,说是奶娘一时没看住,小皇子在御花园的池塘里淹死了。小小的一个人,被水淹得泡胀开了,抱起来还是那么轻。陈旬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太子跟他读书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天生一张冷脸,性情严肃,除了小满,没别的小孩子愿意亲近他。陈旬真的是后悔,事后大病一场。
陈旬已经明白过来,康乾帝这样的人,他求的是永生永世的富贵,带着记忆转生成帝王,于幕后的天道也有利,他投生去了别国,依旧可以修建血池,为祸人间。但,就像他看不到人成仙,就不觉得成仙是真。
谢长明低头,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狗,他见识过许多恶人,但像眼前的人,确实少见,问道:“所以,你要亲眼看到人真的能带着记忆转生才愿意相信。”
康乾帝嫌恶地将小满丢开,小满现在的身体是很小的狗,跌到地面上像是痛到极致,连试图蜷缩起来都做不到。
陈旬浑身发抖,说出来的话几不成句,他扑了上去,想接住小满,却被无形的东西挡住隔开。
康乾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别的人也不是不行。朕杀人的时候,这小东西躲在帘子后面看,我走过去,他哆哆嗦嗦地说‘父皇,不能杀人,杀人是不对的’,我问他‘谁告诉你的’,他就说‘太子哥哥的太傅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皇要当一个好皇帝’,又蠢又天真,朕便让他替了别人。”
但凡有一点办法,哪怕用手掐,用牙齿咬,用额头去撞,陈旬真的是想杀了他。
康乾帝喜欢看他毫无办法,继续道:“他投胎成一只小狗,还是那么笨,看到朕就怕得要命,朕便拔了他的牙齿,剪断他的指甲,这么小的一只狗,即便天天放在身边,他又能怎么样。太傅不是在朕的书房听过几次小狗的叫声?可能是小满在偷偷叫你。”
陈旬哪里记得清,他拼命地想,拼命地想要抱起小满。
冷的刃于一瞬间劈开无形的阻拦,刀尖向前,戳碎了那枚玉坠,抵在康乾帝的脖子上。他被这宝物保护了二十余年,所向披靡,连程知也都拿他没办法,此时突然失去屏障,被冰得发颤,有无尽的恐慌。
谢长明俯身看着他,淡淡道:“够了。”
方才诸多废话,一是为了一击必中,不能失手,二则是为了探查房间里是否有证据。
康乾帝这样的人,不信任任何人。他是与虎谋皮,不可能有反悔的机会,但他要用人命换取报酬,总不能口说无凭。二十年来,每个月献上多少条人命,都一一记在账本上。
这样还不够。
谢长明问:“你与程知也是怎么联系的?今日流民入城,你的账上该加多少了?”
康乾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成了阶下囚,只失神地看着谢长明,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虽然与他做过的相比,不到万分之一。
谢长明懒得多说,刀尖向上,捅穿康乾帝的一只眼睛,血溅在他的下巴上,康乾帝痛得大声嚎叫。陈旬怀里的小满害怕极了,被捂住了耳朵。
谢长明随手抹了血,不再光风霁月,置身事外,只慢条斯理地抽出刀,轻轻道:“我本来答应道侣,轻易不会再杀一般人。但你的事,我不会说给他听,怕脏了他的耳朵。”
谢长明本来也不是什么不沾血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