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第8/10页)

荆恨月心中燃起浓郁的火气,用力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就烧了祁镇。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浮在半空中,俯瞰这片城池,几乎所有修士还不到化神,他只要轻轻一挥手,就能将它烧成灰烬,烧成琉璃。他可以毁灭一切,但他的手反复举起又放下。并非因为不想,而是因为,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

如果烧了这座祁镇,他就能引起初霁的注意,那他一定现在就焚烧天地。但他心里清楚,就算烧了,初霁也不会回来。那么做一切事都没有意义。

他站在屋顶上,无端想起曾经在邯城,他第一次燃烧自己的血脉,初霁叫醒他的模样。

如果变成失控的魔尊,就能换回初霁,那他可以永远失控。

但现在不会有人叫他的名字了。不会有人愿意接近他,唤醒他了。

荆恨月忽然感到可笑,心知被初霁放弃,他感到无比讽刺,但更令他愤怒的是,他意识到自己被初霁摆了一道。她变成天道前,一定在想“他会理解我的”。

他可以理解,但他不想。初霁也一定清楚,他会非常难过,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以前荆恨月仇恨常家,仇恨沈家。但今天有史以来第一次,荆恨月如此仇恨这个世界。他也是第一次想,如果她回来,他一定要让她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视线里,要她亲口承认他比这个破烂东洲更重要。

否则,他就一把火烧了建木,烧了天地龙芽,烧了初霁在意的一切。

他一遍遍在心中重复,可是,没有人会出现了。初霁变成了没有七情六欲的天道。

荆恨月慢慢抬起头,视线掠过槐树下的石桌。一个狐狸摆件落了灰。

“初霁。”荆恨月长睫盖住琉璃眸,低声重复,直到槐花落满他肩头,“我恨你。”他咬牙切齿,一遍遍说“我恨你”,说到最后却嗤笑几声。白粲几近透明的脖颈上,青筋清晰可见。

……

天道运转如常,初霁再次俯瞰世间,审视自己的造物。

一个界外人,荆恨月,坐在槐花小院里,差点引动天雷劫。

每当初霁注视他,总会升起一种空荡荡的异样。不过那很正常,毕竟荆恨月不同于他人。他所作所为钻了她七条法则的空子。

荆恨月算半个东洲人。他对东洲似乎有一种爱恨交织的情绪,爱欲令其生,但某些时刻,他的确因她起了灭世的心思。而她成天道已是事实,无法改变。初霁淡淡望着他片刻,将视线投向时间长河中。凡人解果,天道则解因。这一次,初霁并未直接降临在他身边。荆恨月是赤日先民,加上常年住在沈家,防备心格外重。因此,初霁降临在他迷雾重重的灰色梦境中。

此时的荆恨月才大约十岁。比起成年后,他幼时样貌更加难以分辨男女,但身高已是出挑。

初霁也没有教他下棋。因为荆恨月一眼就看见了她,接着,冷冷淡淡对她说了三个字:“别烦我。”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天道说话。

初霁脸上不见喜怒,甚至毫不在意。因为她启声就让小少年荆恨月怔愣在原地,浑身紧绷。

她只点破了一名一身份:“荆恨月,赤日先民。”

荆恨月如一匹蓄势待发的年轻猎豹,盯着初霁,倘使下一刻她动手,他都不稀奇。

初霁轻轻挥手,梦境地上的乱石聚拢成一片石椅子。初霁坐了上去。

“你为何事伤心?”她开门见山。

荆恨月冷笑:“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初霁停顿片刻,嗓音幽然:“你未来的朋友。”荆恨月靠在墙边,似是很惊讶:“我们未来好到我都告诉你真名了?”成年后的荆恨月语带刺,但少年更甚,三句话不嘲讽一句仿佛就会变成哑巴。

初霁如实告知:“好到我们几乎成为道侣。”

荆恨月忽然坐了起来,胡乱打量了一下初霁:“我这种人还有道侣?”

初霁静静望着他,不言。荆恨月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人这么闷,我们是怎么成为道侣的。”初霁依然不言。

荆恨月明白了,初霁在耍他玩。什么道侣朋友,全都是她拿来骗人的话。对吓跑她这种人,他很有经验,直接拉开外衫,向初霁展示里面锦绣堆叠的衣裳:“我是个男人,但是我穿女人的衣服,打扮成女人的模样,恶心吗?”

荆恨月吊着眉梢看她,仿佛笃定她会一脸厌恶,起身离开。

但这是梦中,身为天道,她自然清楚荆恨月男扮女装的事实。

初霁巍然不动,神情淡如秋水。“你想做男人还是女人。”初霁问。

荆恨月停顿片刻,忽然嗤笑出声:“男人女人不都是我?”

天道初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话,她没成为天道时,也鲜少与荆恨月说起这件事。

荆恨月抱臂笑道:“我想做荆恨月,自由来去此生。至于男人女人,修魔修道,都不影响。”

初霁蹙了一下眉。电光石火间,她心底那种空落落的异样忽然如石击浪花,掀起一层层涟漪。她睁眼内观,终于看清她到底在惆怅什么。不是担忧荆恨月灭世。也并非荆恨月界外人的特殊身份。

那一点遗憾,来自凡人初霁。她遗憾众生道的尽头,是抛却七情六欲,博爱宽厚,统领一界。这非她所愿,却是她不得不做的事。她虽然选择了这条路,但内心尚有疑虑。难道成为无悲无喜的天地法则,就是万物的终点吗?

“自由来去?”初霁语气平和,似乎即将指点小辈。但只有初霁本人才知,荆恨月每说一句话,她心中的遗憾都会抽芽,渐渐挤开一条缝隙。

少年荆恨月:“只要是我走的路,就是我的道。和名字无关,今天我可以走正道,明天我想走歪门邪道,又如何?”他言语间带着一股倨傲,极其符合他大小姐的脾气。十来岁的少年正是不可一世的时候,就算是荆恨月也难免。

初霁眉梢微挑:“你就不怕走火入魔?”荆恨月笑了:“你就不怕失去自我?”

这一句话如天雷轰然惊起,那种怅然和怀疑迅速蔓延,反扑了初霁整个道心。

她内心质疑的声音不断扩大,一层层回响。

众生道是她的全部吗?成为天道,是她的终点吗?

少年荆恨月一番妄语,就连他自己也不会明白,他到底说了什么话。

但就是这句凡人妄语,将初霁一把拽下了云端,让她审视一个从未注意过地问题——

除却word文档,除却她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除却东洲百千万人的托举。将这些宏伟功绩通通都丢掉,她还剩什么?她还是初霁吗?

初霁的确喜欢搞钱,发展公司,但若要为这种事献出一生,让“众生道”代替了自己,就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