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5页)

温鸣玉将盛欢放在椅子上,才说:“为了来接你,我把一个酒席都推到了晚上,现在还赶着回去。十点后我要是没有回来,你也不必等我,早点休息。”

听他的话,似乎晚上还要过来一趟。盛欢是很乐意和对方做这个约定的,闻言便点了两下头。温鸣玉见他眼中藏着些许不明显的笑意,心中一动,不由伸出手来,摸了摸盛欢的头,这才走开了。

当天晚上,盛欢等到十点钟,依旧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张妈已准备睡了,发现他房里还亮着灯,连忙披着衣服起来,走到二楼,就见盛欢只穿着单薄的绸衣,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吓了一跳,叫道:“哎哟,小少爷,你身体还没有恢复,怎样可以大半夜的在这里吹冷风?”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盛欢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也有些困了,便问她:“温先生常常很晚回来吗?”

听到这个问题,张妈这才明白盛欢迟迟不睡的原因。她暗自想了想。对盛欢笑道:“当然,少主人是大忙人,遇到事情,就算是三四点钟回珑园都是常有的事。可少主人回来的晚,那是因为公务,你一个闲人,犯着什么要干熬到那时候呢。”

盛欢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对方的话很有几分夸张的程度。不过一直坐在外面枯等,的确没有什么意义,要是温鸣玉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子,或许还要觉得他这番举动太过刻意。盛欢不敢将端倪露得太明显,被张妈劝了一番,便没有再坚持,任她将自己扶回了床上。

这张新床比医院的要柔软许多,枕巾上熏着十分清淡的香,似乎和温鸣玉的味道有些相似。盛欢趴在枕头上嗅了许久,慢慢地生出了倦意。

在过往的十六年里,他始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盛云遏的厌恶,陌生人的恶意,都让盛欢像只弓起背脊的猫,不敢有片刻的放松。直至遇见了温鸣玉,在这个人身边,盛欢不用再担忧自己的安危,不需要时刻戒备着,保持着警惕,因为他知道,对于温鸣玉来说,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图谋的事物。

怀抱着这种只有温鸣玉才可以给予的安全感,盛欢舒适地翻了一个身,举起两只手在眼前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痊愈了,这种起居走动都要依靠他人的生活实在难熬,盛欢并不喜欢时刻充当着一个被垂怜的角色,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仰着头等待他想要的那束光。

假若可以,盛欢更想要亲自将那束光抓在手里。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很快就睡去了,或许是因着新环境的缘故,盛欢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等他骤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一睁开眼,才发现室内依然漆黑一片,四下静寂,只有稀稀落落的虫声,被月色遥遥地送进窗来。

借着一缕朦胧的月光,盛欢望向壁上的挂钟,刚过两点,怪不得是那样安静,

他发了一身的冷汗,喉咙干渴无比,但茶壶摆在屏风后的小桌上,在床上是无法够到的。到了这个时间,珑园的佣人应都已熟睡了,盛欢不愿吵醒她们,料想就这几步路,也不至于难倒自己,干脆拖着一条伤腿下了床,往那里走去。

这次他却是有些高估自己了,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双腿都不免要受到影响。盛欢刚一下地,只觉左腿酸涩难当,竟似撑不起身子似的,让他摔了床里。盛欢像是被摔懵了,怔怔地坐起身,抬起左腿打量着。他从没有意料到,自己的身体会有这样不中用的一天,这陌生的体验让他产生了一丝恐慌,当即不管不顾地再次站起身。

所幸这一次他站稳了,盛欢扶着屏风,左腿一阵一阵地发着抖。似乎被抽去了骨头,稍一使力,那条腿就酸得要跪下去。盛欢紧紧咬住牙关,强撑着往前行去,等到他终于走到那里,他的全身已如同被大雨淋过,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盛欢靠着桌沿,用裹着纱布的双手捧起茶壶。笨拙地倒了一杯茶。只是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居然让他微微地喘了起来,几颗汗珠从脸侧滑下,被灌进房内的夜风一吹,背脊凉浸浸的,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实在渴得很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捧着那杯冷茶就往嘴里倒去。可今夜的一切都像是在与盛欢作对一般,他的力道拿捏得不稳,那光滑无比的茶杯一下子从他两手中跌落,骨碌碌地滚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盛欢低头扫了一眼被茶水彻底浇透的前襟,禁不住生起气来,又拿过一只杯子,要往里面注水。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轻轻一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来人随手摁亮了壁灯,一片柔和的橘色灯光投落下来,照亮了那人的面庞,竟然是温鸣玉。

一看到对方的样子,盛欢的心砰地一跳,也顾不上生气了。温鸣玉像是从水中走出来的一般,只披着一件浴袍,黑发湿淋淋地滴着水,将底下光洁的面庞都打湿了。他的一双眼睛也如掬着清泉般盈盈生辉,脸上的血色比以往重了些,宛如水墨忽然染了浓重的颜色,竟平添了一点活色生香的意味。

温鸣玉走到盛欢身旁,从地上拾起了那只杯子,又对着他打量了一番,叹道:“胡闹。”

盛欢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把脸转到一边去。他是自觉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不好意思让温鸣玉看见,对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赌气,便直接伸出手,把盛欢抓了过来。

两人乍一相触,温鸣玉才发现盛欢的衣衫透着一层湿意,又看这少年脸色苍白,汗淋淋的模样,立刻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他倒了一杯茶,凑到盛欢嘴边,待对方仰起颈子,急切地喝下去了,才道:“全身都是汗,去洗一个澡,把衣服换了。”

他说完,就要去摁铃。盛欢听到洗澡两个字,心里一急,想也不想地把温鸣玉拉住了。他的手不能使力,只好用两只手掌夹住对方一片衣摆,唤道:“不要叫别人!”他停顿一下,又放低声音:“我自己洗。”

温鸣玉闻言便笑了一声,看着他的手道:“你的伤口是不许碰水的,你没有手,还可以替自己洗澡吗?”

盛欢低着头,不肯退让地回应:“我总可以找到办法。”

他不肯让人触碰,这一点温鸣玉很早就发现了。起先温鸣玉尚有一点不理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很少见有这样害羞的。等到查清楚盛欢的出身后,温鸣玉才想明白,盛欢的抵触和怕羞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母亲是名私娼,交往的对象想必不会干净到哪里去,而盛欢又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从小到大一定因此吃了许多苦头。他会对其他人的亲近如此抵触,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