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值得(第2/3页)
女祭司愣了一下,蓦地偏过脸,深吸一口气,“请跟我往这边来。”
帐篷中央的一间木房子,阿尔祖就看到十来个光膀子绑着绷带的士兵、毛头小子、老人聚在桌边,正热火朝天地打着昆特牌,
见到神殿的祭司和术士,立刻鸦雀无声,
“泽妮娜医师住在哪儿。”阿尔目光环顾了一圈,心头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身后的女祭司脸色难看。
“您指的是泽妮娜·伯恩斯,曾经的贵族小姐?”
一个被孽鬼抓了一下脸,脸上带着三爪结痂的人把视线投向旁边的女祭司。
“愣着干什么,大人问你们话了?”女祭司训斥道。
“泽妮娜女士两天没来了。”左脸有颗痣的士兵匆忙转过头,背对术士,朝其他士兵打了个眼色,叫他们统一口径。
“我们也觉得奇怪,还以为她辞了职!”
“哼……”阿尔祖眯起的眼睛射出冷光,“你们把我当成瞎子吗?”
他转头看向了女祭司,后者支支吾吾,瞠目结舌,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老实交代,她去了哪儿?”
他的话音好似带着一股深入人心的魔力,随着微风穿过整个房间。
一个左手打着石膏的男人顿时脸色一呆,像是傀儡一样诡异地僵硬着脸,机械地张嘴,
“泽妮娜死了……”
这一瞬间。
空气中的温度骤然降低。
所有人呼吸一滞。
很快又恢复如常。
“呵呵……”阿尔祖突然笑了,这笑声,却让所有人都感觉毛骨悚然。“在梅里泰莉女神殿附近,一位治病救人,品行高洁的女士,居然死了?”
他看向身后的女祭司,眼神像刀一样锋利,
“解释。”
女祭司双手紧扣在小腹前,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泽妮娜女士,被两个病人给糟蹋了……”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的老头,脸色浮现一丝挣扎,看向木屋左侧紧闭的大门,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为了方便照顾伤员,她晚上睡在这间治疗室隔壁的房间里。”
“可三天前,两个男人看她长得漂亮,又不是神殿的女祭司,不受梅里泰莉保护,于是起了邪心。深夜偷偷撬开了门,侮辱她之后,又偷偷溜走了。”
“她羞愤难当,第二天,就在病房里上吊自杀。”
……
治疗室内有了漫长的难熬的沉默。
“尸体呢?”阿尔祖语气异常地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停尸房。”女祭司结结巴巴地说,“您知道的,医院每天都要死几个人,战争结束,大都是被怪物袭击重伤而死。”
“有人在神殿附近伤害了医生,如此重大的事故,为何半点消息没有泄露出去?”
“我……”女祭司被他燃烧着褐色光芒的眸子一照,嘴巴就自己开了口,“祭司们担心事情传出去影响梅里泰莉神殿的声誉,所以……不过治安官那边还在调查,还没有结果。”
“还在调查?你们的医生死了,你们就心安理得地坐在房间里玩耍?”阿尔祖嘴角咧开一个冷漠的弧度,凌厉的眼神挨个挨个扫过场中十来位病人,他们纷纷低下头,“你们这么多人,躺在一个房间里,这么多双眼睛,难道没有一个发现暴行?去制止那两个畜生!?”
一个胸涂满紫色药水的病人嗫嚅着解释,“那两个家伙强壮得就像恶心的变种人……还在马里波的军队里服过役,他们用眼神威胁我,冲我动刀子,警告我……我害怕,我不敢说……”
阿尔祖向后仰起头,闭眼。
我帮助过的士兵,杀死了一位医生。
“阿尔祖大人,我、我没办法……”另一个左腿固定着木板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扫了暴怒的术士一眼,“我不想另一条腿也被打折。”
……
“别说了,立刻把泽妮的尸体带回来。”
“啊,大人,今天太晚了,要不明早?”女祭司问。
“立刻,马上。”
……
半小时后。
阿尔祖如愿见到了泽妮娜的尸体。
她已经不年轻了。
但过去娇惯的生活,让她外貌胜过大部分贫苦人民。
此刻,这张光洁清秀的俏脸不正常地发黑,凝固着死前惊恐。
遍体青肿,肌肉痉挛。
显然受过残忍的对待。
“她为你们治过伤吗?”
阿尔祖缓缓地问。
众人垂头默认,如坐针毡地扭动身体。
“你们对得起她的治疗吗?救命恩人受到侮辱都不敢伸出援手?胸中还剩一点人性和良知?”
没人回答。
“你们可知——纵容犯罪,也是一种无可饶恕的罪过?”
几个男人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室内一片死寂。
法师凝视那名女祭司。
“这就是梅里泰莉女神的教条?”
“抱歉,阿尔祖大师,但我没办法,我人微言轻。”
女祭司脸色发白,带着羞愧的表情,挤出一滴眼泪。
“但以您这么尊崇的身份,只要您亲口跟大公爵说一声,调查立刻会有结果!他肯定会立马把那两个犯人交给你处理!我听说他会还想求您继续出手,攻城掠地,他会继续倚仗您!”
阿尔祖凝视着泽妮娜,神情恍惚,似乎看到了另一张脸。
同样的神殿医师。
同样死得相当痛苦。
她们舍命拯救的对象,同样抛弃了她们。
何其相似啊。
隐隐约约,泽妮娜那张青肿的脸颊和阿尔祖记忆中,已经远去了数十年的俏脸重叠。
治疗室里的病人,相顾骇然。
身份尊贵的法师,居然跪倒在女尸前,动作温柔地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将手背贴在额头。
“莉莉安娜,救这么一群人值得吗?为他们创造一个没有魔怪的安全世界,值得吗?”阿尔祖深情地凝视那张幻想中的脸,语气坚定,摇头,这次他终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值得,他们不值得救赎!”
一股缓慢,绵长,撕心裂肺的痛将他全部身心占据。
他手掌凌空一握,一枚被磨损得发黄的百合花的勋章出现在掌心。
“我累了,结束吧。”
他神经质地喃喃低语,治疗室内众人静若寒蝉,不知不觉后背开始发凉,面前男人身边奇异鼓动的能量,制造出一阵诡异的幻觉——
一连串报丧鸟的嘶鸣、声音越来越大,交织在一起的混响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几十年过去,我总算看明白。魔物杀死的人类,不及死在同胞手中的百分之一。”
“大师,”女祭司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问,“您在说什么?”